三月初十,華麗宏偉的紫禁城在成爲清王室的皇宮後第一次響起了七七四十九記喪鐘,那是皇后仙遊纔有的規格禮儀,董鄂香瀾生前享有諸多的破格,在死後依然如此!
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
這麼多美好的字詞堆徹成順治帝早逝的摯愛――孝獻皇后董鄂氏!
無子嗣登基而得以在死後追封皇后者歷數各朝各代她都是第一人,而且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唯一一人!
福臨不止停朝,還下令全國守喪,並逼着朝中顯貴重臣爲其擡棺,命朝中所有命婦都必須痛哭,否則議罪,另強迫三十名太監及女官爲陪其陪葬,太監倒也罷了,宮中女官多數是滿蒙八旗中的貴家小姐出身,這事兒造了多大的孽,引起了多大的仇恨可想而知。
福臨所做的不這些事儼然違背了他“參禪慈悲”的說法,至於當時在承乾宮負責其病的太醫當然也逃脫不了干係,包括張銘這個院使在內,所有人全部打入天牢,只待秋後一併處決,其中也包括了秦觀!
而在整件事中最無辜,最倒黴的莫過於淑貴妃,她只不過是在守靈時鼻癢打了個噴涕,就被福臨指爲是對孝獻皇后的不敬,連降二級,由貴妃降爲貴嬪。
自此,貴妃以上位置全部空缺,皇后之下位份最高的就只有寧、靜二妃,佟妃一去,寧妃就成了正妃中唯一育有阿哥的人。
孝獻皇后喪事過後,爲她做道場的僧人曾居住過的兩座宮殿,也和大量珍寶一起燒成了灰燼,供這位皇后在陰間使用,承乾宮這座失去主人的宮殿更是整個被封閉起來,成爲宮中,也成爲順治皇帝心中的禁地,不許任何人踏足!
然而更離譜的事情還在後面,歷來皇帝都是用硃筆批改大臣呈上來的奏摺,只有遇到皇帝大行,新皇登基的時候纔會改以藍筆批之。
可這一次,僅僅是董鄂氏,這位名不正言不順的皇后過世,順治居然也用藍筆批改奏摺,等同於皇帝同階,不論生前,不論死後,福臨都將她捧到了一個無人企及的高度!這樣的破格引起了無數人的不滿,包括孝莊皇太后在內,也難怪在福臨去世後,董鄂香瀾的靈位就被移了出來,只餘一個皇后頭銜。
長長几千字的《端敬皇后行狀》訴盡了董鄂氏的美與好,也寫盡了福臨對其深切的哀悼。也因爲這沒有盡頭的思念使得福臨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不見任何人,也不許任何人打擾,他把自己關在乾清宮裡,所做的只有一件事:思念與回憶!他不願去面對殘酷的現實!
就連太后去探望也吃了個閉門羹,若只是暫時這樣太后還不擔心,因爲只要過了這段時間就沒事了,她怕的是這個至情至性的兒子會就這樣沉淪下去,再不知道振作二字如何寫,她憂心仲仲一時卻想不出什麼辦法來。
雖然福臨不讓常喜進去,但他還是一直守在殿外,沉沉暮色中,有大臣連夜進宮,將一份東西遞給常喜,讓他代爲呈給皇上。事關要緊拖延不得,常喜只有硬着頭皮在外面求見,可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應,他一邊在心裡叫苦,一邊輕輕打開了殿門,一隻腳剛跨進門檻就被“砰”的一聲重響嚇了一跳,只見一個水晶鎮紙碎裂在他腳前,這要是在差幾分就該摔在他身上了!
畏縮地擡起頭,只見神情憔悴的福臨正睜着一雙佈滿紅血絲的眼睛惡狠狠地瞪着他:“你嫌命太長了是不是!”
常喜忙不迭地跪下,將手中的東西高高舉起:“奴才斗膽,請皇上恕罪,這是宗人府剛剛呈上來的卷宗,佟貴妃已經認罪了,請問皇上是否賜其死罪?”他一氣將話說完後,將頭埋的低低的,就等着福臨聖裁。
關了幾日,這殿中的空氣渾濁不堪,福臨卻渾然不覺,又或者他是寧願活在這混濁中也不願去呼吸外面清涼的氣息,因爲那會讓他想起比死亡還要痛苦百倍的事!
常喜直到跪到腳麻了才聽到福臨的聲音:“呈上來!”
“喳!”常喜趕緊答應了一聲,支起兩條有些發麻的腿,兩步並作一步將手中的卷宗呈到福臨面前。
福臨伸手去接,然手指在接觸到軟軟的紙帛時又停住了,手慢慢縮回蜷握成拳,青筋在皮膚下若隱若現,任由那捲紙停留在原處,他閉上眼睛向後仰靠在椅背上。
“賜死!”這二字他說的一些猶豫也沒有,所有的只是沉重,萬般無奈壓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的沉重!
常喜正想問他是否現在就擬旨時,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還有輕微的言語聲,不待福臨問起,常喜已知機的回稟道:“皇上,外面恐怕是淳嬪娘娘來了,最近幾日她每天都要過來問奴才皇上您的情況。”
福臨聽了眼睛微微一動,但並沒有睜開眼,常喜正準備先出去打發了淳嬪回去之時,突聽到福臨出聲道:“讓淳嬪進來,朕有話和她說。”
“喳!”聽到皇上想見人,常喜臉上頓添了幾分喜色,立刻出動將淳嬪請了進來。
宗人府大牢
獄卒在牢裡來回巡邏的腳步聲,犯人不時的呻吟聲交織成一曲不成調的樂曲。一隻吃得肥壯的老鼠拖着細長的尾巴從洞中鑽出來,在其中一間牢房潮溼的地面上爬動着,在它那雙小小的鼠眼裡突然出現了一雙人類的腳,它好奇的打量着腳的主人,絲毫沒有害怕的意思,這樣的人它幾乎天天見,而且經常在換,很多人被帶出去後就再沒回來過,只有它是一直住在這裡的。
“吱!吱吱!”它昂着頭叫了幾聲,提醒來人這是它的地盤,來了就要和它打聲招呼,可不論它怎麼叫,那個人都沒反應,只是擡頭望着頂上的小天窗發呆。
老鼠生氣了,它不允許有人這樣漠視它,於是它張開嘴巴,露出裡面長長的門牙,對準其中一隻沒有穿鞋的腳背上狠狠咬了下去,幾乎是在它咬破肉的同時,那隻腳下反射性的彈了起來,將它甩了出去,在與牆壁做了一次親密無間的接觸後滑落到了地上。
被甩得暈頭轉向的老鼠好一會腦袋才清醒過來,它扭動了一下有些脫節的脖子,一瘸一拐地跑到其它地方去了,它不過是打聲招呼,居然就踢它,這個人太沒禮貌了,它纔不要再和這種人共處一室,惹不起它還躲不起嗎?!
被老鼠咬到的痛楚打斷了佟妃的思緒,不需要看她就知道自己左腳的腳背上肯定有兩個牙印,而且還有血流出。
今日的佟妃是一身囚服,華衣錦服珠玉滿頭的日子已是昔日雲煙,現在連一隻小小的老鼠都敢欺負到她頭上來。一波接一波的痛從腳上傳來,這樣的傷痛讓她又想起了那日,手緩緩撫上脖頸間已不再流血轉而流膿的傷口。
真的都完了嗎?佟妃在心裡問自己,其實答案早已在心間,何需再問,可她還是放不下,放不下!
是捨不得貴妃的高位?還是捨不得錦衣玉食的生活?
不!她真正捨不得的是她才五歲的孩子,沒有了額娘他該如何在這殘酷的皇宮裡生活下去,一個沒有額孃的兒子一定會被人欺負的,而且再不可能有機會成爲未來的皇帝,玄燁……額娘原想爲你爭到最好的,可如何卻要將你一人拋在這吃人的地方,你會怨額娘嗎?
福臨……這一次我是真的惹惱你了嗎?
那日你問我,可曾有哪裡對不起我,可事實上,後宮這麼多女子,你又對得起哪個過?董鄂香瀾是女人,我佟佳微寧又何嘗不是?
其實董鄂香瀾根本就是死在你自己的手裡,若不是你將她捧的那麼高,我又怎麼會處心積慮的想除去她,而我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個結局!
怔怔的,佟妃突然想到她剛入宮那會兒,她與莫挽還有解語是那屆秀女中僅有的封爲貴人的三個,與她們兩個相比,她已經算很好了,一個被污假孕混淆龍種,一個被人強灌下紅花活生生打掉了胎兒,只有她,只有她險險的生下了玄燁,並晉爲妃,享受了整整六年的尊榮,她該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