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三,孝獻皇后死後十天,整個後宮乃至於整個大清依舊籠罩在董鄂香瀾死亡的陰影下,而這一切陰影的根源都在福臨身上,他覺得這世上唯一真心待她同時也值得他真心以待的人已經走了,他再留在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意義,所以他選擇放棄自己,自暴自棄!
現在沒有哪個人能解開鬱結在他心中的死結,活着的妃子不能,活着的太后也不能,因爲他心中想的,在乎的,只有那個死去的人!
而這天也是莫挽收到清如信的第二天,這日一早她領着子奴,抱着點點從景仁宮漫步而出,一路走走停停似在賞花觀景,這一走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重華宮門庭的不遠處,舉目一看,果見有兩個侍衛橫刀立馬,直挺挺的站在宮門處。而且除宮門外,宮牆四周亦有侍衛圍立,這主要是爲了防止裡面被禁足的人翻牆而出,不過他們相隔的距離都較遠,最近的一個離門口也有七八丈的距離,若不轉頭根本看不到宮門處的情況。
莫挽將打量來的門禁守衛情況記在了心裡,然後低下頭看着左手那兩根在太陽下閃着五彩光芒的水晶纏絲護甲,她可是很久都沒帶過這累贅的東西了,現在一下子帶了兩根還真有些不習慣!
莫挽用帶着護甲的手緩緩在點點光滑閃亮的皮毛上撫過,眼裡閃過一絲愛憐之情,只是這份愛憐是落在一隻貓身上,總覺得有些怪異。
她深吸了口氣,側目瞧了眼緊隨其後的子奴,然後舉步行去,而她去的方向正是有侍衛把守的重華宮,與此同時,宮門裡閃過一身身影,不過背對而立的侍衛並未能瞧見,他們將注意力放在了緩步走來的莫挽身上。
兩個侍衛原以爲莫挽會就此只步,哪知她恍或未見此處有人守門,徑直就欲往裡行去,無奈之下,身負皇命的二人只得橫刀相交,擋住了莫挽的去路,待她止步後,二人才收回刀俯身請安:“奴才們見過恪貴嬪,貴嬪吉祥!”
“嗯!”莫挽淡淡地應了聲,雙眼在兩侍衛頭頂掃過,集詩畫靈氣於一身的她,此刻身上散發出幾分無形的威勢,壓得那兩侍衛不敢擡起頭來:“既然知道是本宮,爲何還敢阻攔,怎麼?這裡不許進去嗎?”
“貴嬪有所不知,此乃皇上所下的聖諭,裡面禁足的是如答應,非得皇命者任何人不得入內!”侍衛坦述道。
“是嗎?本宮怎麼不知道?”莫挽一臉不解地道,似乎她真的是第一次聽說。
“奴才不敢欺瞞貴嬪娘娘,若娘娘定要進去,請先往皇上處請旨,到時奴才們絕不敢阻攔!”侍衛小心地說着,宮中不論哪個主子,他們這些當差做奴才的都得罪不起。
“那倒不必,本宮只是閒着無事隨便走走,既然不能進就算了。”她淡淡地說着,彷彿真的不在意,並作勢回身欲走,見她肯離開,兩個侍衛都鬆了口氣。
莫挽略一轉身,借身子擋住侍衛視線之際,用帶着護甲的兩根手指用勁在點點背上一劃,然她的眼中亦同時閃過絕大的不捨,彷彿那是在傷害自己的孩子一樣。
本來眯着眼在打盹的點點忽受此大痛,立刻“喵嗚”一聲大叫,同時四肢用力,從莫挽的懷中竄了出去,撒腿就往花草叢中跑。
莫挽沒有抱住點眯,眼見它跑了出去立刻急了起來,衝那兩個還直直站在那裡的侍衛喝道:“愣着幹什麼,還不快給本宮去把點點追回來,快!”
“娘娘,這……”侍衛一臉爲難,他們都是有皇命在身的人,豈能擅離職守,可還未等他們呈言其詞,就被莫挽打斷了,她瞪了杏眼,以從未有過的嚴厲聲音喝道:“這什麼這!這隻貓可是皇上賜與本宮的,若你們不去給本宮找回來,本宮就到皇上面前說是你們將貓兒放走的,到時候,你們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眼見點點越跑越遠,莫挽確實是急了,恨不得自己追上去,可礙於計劃,不得不迫那兩個侍衛去追,而自己則站在原地。
也許是那句“皇上所賜”鎮住了侍衛,他們在一陣遲疑後,立刻提氣騰身往點點遁走的方向追去,也就在他們離開的一瞬間,一個匿藏在宮門裡的人影飛快地走了出來,低着頭站到莫挽身後,而原本在她後面的子奴則一閃身進了院門,這樣一來,侍衛們抓到點點回來後看到的依舊是一主一僕二人,與先前並無變化,剛剛那個人影穿的是與子奴一模一樣的宮女裝,且又將頭垂得很低,所以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
侍衛將點點將到莫挽手上時,她終於鬆了口氣,可看到點點背上那兩道她親手劃下的紅印,幾乎忍不住要掉下淚來,點點於她來說不似寵物,而更似一個孩子!
她抱着受了驚嚇的點點,向侍衛微一頷首後用比來時快了幾分的步伐離開了重華宮範圍,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自不願再耽擱。這兩人一前一後並未回到景仁宮,反是來到了皇帝的居所:乾清宮!
她們在離宮還有十來丈的地方停住了腳步,莫挽回過身對後面一直低着頭的人道:“本宮只能送你到這裡,接下來如何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隨着她的話,那人慢慢擡起了頭,露出一張脂粉未施,清麗脫俗的臉來,她赫然就是應該被禁足在重華宮裡的清如,原來她給莫挽送信打的是這個主意。藉故意製造出來的混亂與子奴互換身份,由此來逃出重華宮,只不知她這又是爲了什麼,逃出宮?顯然不可能!然來乾清宮又是爲甚,豈非是自投羅網?!
清如朝莫挽深深一福:“多謝娘娘相助再造之恩,清如定會銘記於心,亦絕不會讓娘娘這番辛苦白費!”
莫挽擡手扶起清如:“本宮既然肯答應幫你這個忙,就表示本宮對你有信心,你這樣的人兒,不應該孤老終身,希望今日你能如願以償!”飄渺如輕煙的悲傷在這位美若詩畫的女子眼中一閃而過,旋即又是那副平靜的樣子,輕道:“去吧!”
“嗯!”清如應了聲,絕決地往乾清宮走去,這條路通向的尊榮還是地獄誰都無法事先預知。
莫挽目光一轉,也回身離開,子奴還在重華宮裡,若這一次清如失敗,查起來勢必會牽連到子奴,相較之下莫挽對自己倒是不怎麼擔心,生死無所謂,榮華無所求,那還有什麼是可所謂,可所求的?
天上的白雲隨着她的腳步一起移動着,人過處,雲無蹤,留在原地的是一聲由心而生的嘆息,她想要,想求的,這一世怕是再無可能求得了……
常喜一如既往的守守在乾清宮門外,等着將自己關在裡面的福臨召喚,其實他大可不必等,因爲從福臨把自己關在裡面始就沒再見過任何人,除了賜死佟妃那次!
常喜無意間擡頭看到一個宮女朝這邊走來,初不甚在意,可後來定晴一看,怎麼這麼眼熟啊,待她走到近前,常喜終於認出來者是誰了,他驚訝得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他還從來沒見過哪個被禁足的嬪妃敢私自出來。直到清如叫他,纔有所反應,他壓低了聲緊張地道:“如答應,你……你……你怎麼來了,你知不知道違抗聖命的罪過是很大的?!”
“我知道!”清如回答的很乾脆,但這更讓常喜摸不着頭腦了,既然知道還要做,不過他還是很好心地勸道:“如答應,趁着皇上沒發現,快些走吧,奴才就當什麼都沒看到,快走!快走!”
常喜連連催促清如離開,哪知她雙腳就像生了根一樣,怎麼也不肯動:“我來就是爲了要見皇上,沒見到皇上就離開我豈不是白跑一趟!”
她這話嚇得常喜跳了起來,雙眼更是像看怪物一樣打量着她,心中暗道,這位如答應莫不是被禁足禁的得了瘋病吧,且不論她是怎麼離開重華宮的,抗命一罪是無疑的,這要是讓皇上看到,以他脾氣鐵定會重罰的,更有可能會被處死。常喜想到這裡心有不忍,正欲再勸,卻被看穿了他心思的清如打斷道:“常公公,我知道你是爲我好,更知道這一去有可能會送命,但我今天一定要見皇上,不論結果如何我都要見皇上一面,求你讓我進去行嗎?”清如原也未曾想到常喜會守在這裡,她本還想矇混進去呢。
瞧她態度如此堅決,顯然心中早有了打算,可就算如此,常喜還是不能讓她進去,因爲福臨早說過不許任何人進去。
正當一個哀求,一個爲難時,一個溫和沉穩的聲音插了進來:“讓她進去吧!”
“太后?!”看到來人,常喜與清如齊齊驚呼出聲,不錯,來者正是孝莊太后。
“奴才常喜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常喜回過神來趕緊捋袖請安。
“起來吧!”孝莊說着,目光卻一直停留在清如身上,也許是太久未見太后,清如一時竟忘了請安,猶自站在原地,孝莊原就與清如比較投緣,對她一時的失禮並未怪罪。
一陣打量後,孝莊收回搭在蘇墨爾臂上的手,撫上清如細嫩白皙的臉頰,冰涼的護甲與溫潤的手指一併在她臉上撫過,如羽毛一般輕柔,還有些微的癢:“你似乎比以膽更漂亮了,看來這半年的禁足並沒有白過,哀家原先還擔心你會一蹶不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