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教石生識字與養傷中緩緩滑過,待到初夏之時,凌若身上的傷基本已經痊癒,只有扭傷的右腳未曾好全,走起路來還有些刺痛,不是很穩當。
這日,凌若正在教石生寫字,是一個家字,如今簡單的字石生已經認識了許多,如今開始教一些筆畫稍繁的字。
在寫這個家字時,凌若心情無端沉重了幾分,她在此處一個多月,不知家中如今怎樣了,真的很想回去看看啊……
“在想你的家人了嗎?”石生照着寫完了字,擡頭卻發現凌若正望着炭條下的字發呆,神色哀涼如初雪
凌若拍拍手站起身嘆然道:“想又如何,終是不復見了。”
石生跟着起身,在猶豫了一會兒,他鼓起勇氣道:“若你不嫌棄我們是賤民出身的話,可以將我們當成你的家人。”
他的眼睛在初夏的陽光下很亮,令凌若有一剎那的失神,隨即笑道:“你們早已是我家人,何需再當成。”
相處月久,石生卻還是頭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很好看,比那飛舞在花葉間的彩蝶還要好看百倍,真想,真想她臉上一直掛着笑容,而不是悲愁難過。
這一刻,石生的心像被什麼東西*一樣,脫口道:“你長的這樣好看,往後要多笑笑纔是。”
“好看嗎?”凌若一怔,旋即撫着自己細膩如脂的臉頰失笑道:“再好看又有什麼用,不過是一張皮相罷了,百年過後,好看難看同是一具骷髏。”
“雖說人生百年,過後盡是骷髏,但既然活着,便應該設法開心一些,將所有不開心不快活的事都忘記。”石生不知道凌若有着怎樣的過去,但想到她家人皆不在,又被仇人追殺,想必她隻字不提的過去是痛苦的。
只是,石生又怎能猜到,凌若一切悲劇的根源,都在於那個她深愛了十九年的男人,這種刻骨銘心的痛楚不是想忘就可以忘的。更何況,另一個男人因她而死,痛苦、內疚、怨恨、後悔每日都像不散的陰魂一樣糾纏着她,讓她倍受煎熬,若換了一個精神脆弱些的人,可能早已崩潰。
見凌若又像往日那樣神色不展,石生想一想道:“明日是鎮上的集市,我準備販些瓜果去賣,你要不要也一道去瞧瞧熱鬧。”
給人吹樂得來的錢並不多,何況這一個小鎮上也不是天天有紅白喜事,所以每逢集市,石生就會去販一些時令瓜果到集市上去賣。
聽他這麼說,凌若微微心動,來此月餘,一直待在這個小屋之中,從未踏出一步,實在憋悶得很,再說如今雖說腳傷未愈,卻已不妨礙行走,無非就是慢一些,逐道:“也好。”
石生甚是歡喜,商定了明日去碼頭接了新鮮送來的水果後再來陪她一道去集市,隨後他又絮絮說了一些集市上的熱鬧給凌若聽。
第二日,石生在天還漆黑的時候便揹着空簍子去了碼頭,從這裡到碼頭往返三十里,又得趁早趕到集市搶佔一個好位置,自是越早越好。
等石生回來的時候,天色漸亮,他背上的簍子裝滿了香瓜與西瓜,在旁邊空隙處插了一杆秤。
“咱們走吧。”石生託了託背後沉重的筐子對凌若道。
凌若點頭,隨他第一次踏出了簡陋的屋子,巷子幽長狹窄,只能供一人通過,伸出來的屋檐將天光擋住了大半,使得這條巷子永遠都是陰暗無光的,地上坑坑窪窪,若是遇到下雨天,就會積滿了雨水,更加難以行走。住在這條巷子裡都是與石生母子一樣的賤籍者,卑微而艱辛的活在這個社會的最底層。
凌若走得很慢,等他們到集市的時候,兩邊已經擺滿了攤販,難以尋到一個空位,都是與石生這樣,趁着集市熱鬧,來此擺販賺些錢。
“石生哥!石生哥!”一個清脆的聲音躍然入耳,擡頭看去,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穿了一襲碎花布裙的俏麗女子正使勁朝石生揮手,凌若曾見過她,是那個鄭叔的女兒,叫萱兒,經常替她爹送一些東西過來。
萱兒看到石生過來,彎了眉眼道:“我知道你今日定會來擺攤,所以把位置佔多了一些,正好可以擺下兩個攤子。”說着,她將自己擺着小玩藝的攤子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一大半來。
“謝謝萱兒妹子。”石生與她打小一起長大,倒是沒客氣,何況走了這麼久,他也擔心凌若的腳會受不了,在將沉重的簍子卸下來後,變戲法似的從裡面掏出一張尺許見方的油紙鋪在後面的臺階上,對凌若道:“你腳傷未痊癒,先坐下歇歇,等我把這裡擺好,就去給你買點東西來墊墊肚子。”
“咦,凌姐姐也來了嗎?”萱兒這時纔看到凌若,有些驚訝地扶了她坐下。
凌若揉一揉開始刺痛的腳裸微笑道:“是啊,呆在屋子裡沒事,便想出來走走。行了,你們自管忙吧,不必管我。”
萱兒只知道凌若是被石生救回來的,見過幾次,算不得熟悉,見她這麼說,便點頭回到攤前,幫着石生將簍裡的瓜果搬出來擺在地上,不時說上幾句話。
朝陽下,少女的臉上一直掛着溫軟的笑意,梨窩在頰邊若隱若現。
萱兒喜歡石生。
凌若在第一次見到萱兒時就發現了這一點,那種目光只有在面對喜歡的人時纔會出現。也是,石生爲人勤快孝順,長得又好,萱兒喜歡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只是當事人不說,她自然不會去點破,萱兒也好,石生也罷,於她說,都只是過客罷了,匆匆一場相聚,很快就會分離。
眼下,她腳傷漸好,也該是時候考慮離去了,石家生活本就不易,憑白多添她一張嘴,更是雪上加霜;之前是沒辦法,眼下傷都好了又怎好意思一直白吃白喝賴在這裡。
不過在離開前,她必須得先回京城一趟,哪怕再險也要回去,胤禛因容遠一事恨煞自己,派人追殺,如今自己饒幸逃命,也不曉得他會否遷怒她的家人,所以一定要回去確認阿瑪他們的安危後纔可以離去。還有,弘曆……她的孩子,真的很想很想啊,也不知他現在怎樣了,以前她在宮中聖眷優渥,所以弘曆甚得胤禛喜歡,旁人雖然嫉妒,卻終是沒有敢輕舉妄動的;可眼下,唉,實在是令人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