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楚樑露出一絲微笑。
眼前之人,名叫洪聚峰,乃是東海鎮星島少主。
他體型龐大,坐在那裡像一座小肉山,眉宇間俱是蠻橫彪悍。有人敢在蜀山上表情這麼囂張卻還沒被打,自然是有幾分背景的。
“怎麼加、加多少,也要有商榷嘛。”旁邊的林北壓抑怒氣,攤開手道:“你們總不能這樣一言不發,我們很難辦啊。”
“難辦,那就不要辦啊。”
洪聚峰霍然起身,看都不看林北一眼,直直盯着楚樑:“我們今天來這裡是給你面子,加多少價也都報給你了,伱們不想加錢、又想辦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楚樑笑着搖搖頭。
鎮星島是一座宗門勢力,並非單指一座島,他們在東海至少有近百座島嶼的勢力範圍,算是規模龐大。
要說他們當初也是天星神教的一支,乃是鎮星一脈,但在天星神教分裂之後……也許是之前,鎮星一脈就與蓬萊上宗勾搭到了一起。
在天星神教分崩離析後,鎮星一脈火速遷往東海,佔住了一座資源豐富的島嶼作爲洞天根基,要說沒有蓬萊提前安排,恐怕沒人會信。作爲“棄暗投明”的典型,蓬萊上宗對於鎮星島給予了一切最大力度的支持。
幾百年間,鎮星島的勢力範圍就擴大到了現在這般樣子,在東海甚至可以用橫行霸道來形容。
但他們如此旗幟鮮明地倒向蓬萊,認了新爹的同時,自然也會惹得舊爹不爽。
天王宗、天樞閣、海王宗這幾家原來同屬天星神教的頂流仙門,對於鎮星島不遺餘力地打壓,但只要鎮星一脈不離開東海的範圍,那就有蓬萊的一力庇護,倒也無事。
所以就形成了一個怪象,鎮星島在東海範圍內比威懾力堪比九天十地,等閒無人敢招惹。但離開東海範圍,卻幾乎查無此門。
他們就這樣一直在東海作威作福,原本與蜀山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鎮星島麾下有一片濁山羣島,這裡出產一種名爲“鎮山石”的靈礦,一直是仙門打造靈性建築必備的靈石,鎮星一脈多半的收入都是靠售賣這鎮山石靈礦。
原本諸仙門對於靈性建築的需求也沒有那麼高,鎮山石礦的價格也一直很穩定。直到前陣子,紅棉峰的鳳級建築大放異彩,引動了一陣改建潮。蜀山土木堂的訂單排出好幾年,一見他們賺的盆滿鉢滿,鎮星島坐不住了。
就在土木堂準備甩開膀子開始大幹的時候,鎮星島突然傳來消息,鎮山石靈礦需要漲價,而且漲的幅度極其離譜,比起原本幾乎翻了十倍。
這就與趁火打劫無異了。
楚樑這才邀請對方來紅棉峰洽談,只是沒想到這鎮星島少主來了以後,態度相當不友好。
“洪少主不必動怒,你也知道,你們將鎮山石靈礦的價格翻了這麼多,我們一時確實很難接受。”楚樑緩緩說道。
別說紅棉峰現在正是資金緊張的時刻,就算錢財寬綽,也不可能給他這樣坐地起價。否則今後每一個原材料的供應都會被人打劫,生意也就不要做了。
“如果你們一定要從土木堂的生意中獲取利潤,我們也可以討論其它的合作方式嘛。”他的語氣依舊溫和,“譬如注資分紅。”
“什麼意思?”洪聚峰冷笑一聲,頷間肥肉顫了一顫,“你拿我們的靈石礦,還得我們給你掏錢?楚樑我告訴你,我知道你是怎麼起家的,也知道上一個跟你合作的呼延彬是什麼下場。你們蜀山想要鎮山石,就按價格來買,否則沒有什麼好說!”
說罷,他擡腿便向屋外走去,身後一衆鎮星島弟子紛紛起身跟隨。
“其實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算一下這筆賬。”楚樑無奈地笑了笑,仍舊在努力。
“我跟你們蜀山人沒什麼好算的!”洪聚峰留下一聲冷哼,猛地推開門,“浪費時間!”
嘭。
隨着門打開,突然露出外面一張霸氣冷豔的面孔。
洪聚峰怔了怔,沒等他來得及看清對方的面孔,已經被一腳蹬在了胸口。
轟——
一座肉山倒着穿過宴會大廳,從窗口處撞破,一直飛過三條街,轟然撞在一座店鋪閣樓的圍牆上。
店鋪遭受重擊,仍舊巋然不動。而承受了全部力道的洪聚峰,嘭的落地之後便不省人事。
這便是鳳級建築的魅力。
跟隨在洪聚峰身後頗爲豪橫的一衆鎮星島弟子,見到眼前那女子的威勢,瞬間便聯想到一個可怕的名字,左右看看,愣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最後所有人都從窗戶追了出去,高聲喊叫:“少主!”、“少主……”、“少主!”
……
“什麼東西這麼礙眼?”
那女子看着這羣人離開,而後才蹙眉行將進來,嘴裡還在罵罵咧咧。
沒錯,她並不知道方纔發生了什麼,只是單純地看對方礙眼而已。這女子,自然便是銀劍峰主帝女鳳。
在蜀山,掌教不敢打的人,她敢打;楚樑不敢動的人,她敢動。
“一個……生意夥伴。”楚樑訕笑了下,他看那胖子不爽也很久了,好歹師尊都動了手,他乾脆就沒有去安撫。只是給林北使了個眼色,林北便帶着人去查看了一下情況。
而他自己則連忙起身相迎,笑問道:“師尊心情不好?”
別說是他,在場的哪怕是個瞎子也能看出來,帝女鳳進來時就是一臉含嗔帶怒,顯然是脾氣不順。所以幾乎所有人,在林北離開的時候都跟了上去,生怕留在這裡成爲帝女鳳怒氣下的另一個出氣筒。
“哼!”帝女鳳坐下,啪的一拍桌子,哇呀呀大喝一聲:“別提了,氣煞我也!”
“這是怎麼了?”楚樑忙問道。
“我方纔幫紅棉峰去討賬,遇上了一個極難纏的傢伙。”帝女鳳擰着眉毛道:“我回來便是叫你點齊人馬隨我再殺過去的!”
原來近日裡資金緊張,楚樑便發動師尊又進行了新一輪的催收。外面還欠着別人的賬,自然要把欠自己賬的先收回來。
這方面帝女鳳是專業的,她一番出手,欠紅棉峰賬款的諸仙門紛紛鬼哭狼嚎,沒有敢不還錢的。
可就在剛剛她遭遇人生要賬路上的第一次失敗。
這番欠賬的乃是猱山符籙派,掌教名爲幻雷生,是一個以符籙入道的新晉大能。
雖然他在第七境內的資歷尚淺,但符籙之道千變萬化,猱山山勢複雜,帝女鳳居然一時間沒有抓住他。
氣急之下她幾乎將猱山整個付之一炬,卻依舊讓幻雷生跑了個乾淨,這纔有如此大火。
回來找楚樑搖人的時候,正撞上洪聚峰行出門去,嘴臉醜陋,這纔沒忍住心頭一股火,一腳將其旋了出去。
“猱山符籙派?”
楚樑在腦海中搜索了一下關於這門派的信息,只覺所知不多,但是既然紅棉峰給予了對方借款,應該就是楚亦當初審覈過的,肯定是屬於有傳承的正規仙門。
是正經人,咱們就不怕他。
“居然能從師尊手下逃脫,看來此人也是有幾分本事的。”楚樑也重重拍了下桌子,“弟子這就點齊紅棉峰人馬鷹犬,隨師尊再殺上門去!”
“對!”帝女鳳咬着牙道:“我要把晏紫也叫上,看他還能不能跑!”
“這個……”楚樑連忙勸道,“動用第八境強者就有些大材小用了吧?要不咱們先再試一次呢?”
“好!”帝女鳳頓喝一聲,“那你現在就去叫人,人多少不重要……多帶幾條靈犬,我不信他能跑出四海九州!”
片刻之後,帝女鳳、楚樑加金毛犼一齊出動,再度殺出蜀山。
雖說此前爲了求穩,聞淵上人曾讓楚樑暫時不要離開蜀山。但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楚樑總不能一輩子不下山。
而前陣子楚亦離開的時候,倒也給他提了個醒。雖然真身不能下山,不代表身外化身不能行走。
如今楚樑隨師尊出門的,便是一道身外化身。
事實上,很多大能在修爲到達一定境界以後,除非是有必要本體親至,否則都是如此以分身行走。身外化身在境界、神通等方面,與真身倒也無異,只是有些法器不方便帶在身上。
之所以楚樑要親自來,是因爲他對符文之道畢竟有所瞭解,以他如今的修爲應該也能夠幫得上忙。
而且他不來盯着點的話,也擔心師尊脾氣上來,把整座連綿百里的大山整個踏平,造成的影響太過惡劣。
猱山地處南域中段,大山四周有幾座村鎮,百姓不少。但其中山高嶺深,鮮有人跡,四野傳說此間多仙人。
修仙界就都知道,猱山是符籙派的洞府所在。
當楚樑到來的時候,看到的已經不是一座蒼蔥茂密的大山了,而是一座黑漆漆、光禿禿的連綿焦土。
“我就知道……”
楚樑看着這一片狼藉不由膽戰心驚。師尊要過賬的地方,寸草不生都是輕的。
……
師徒倆按落雲頭,來到符籙派的山門。
不過……
哪還有什麼山門了。
這裡依稀能看出曾有一片樓閣建築的樣子,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蕪山壁,曾經的建築可能是依山而建的,所以如今連山體上都出現了一個黢黑的巨型窟窿。
“就是這裡,那幻雷生以符文逃遁,融入山體。”帝女鳳道:“我雖然將山壁鑿穿,依舊沒找到他的蹤跡。”
“去聞聞。”楚樑將金毛犼撒出去。
大腦袋嗚嗷一聲,身形縱躍,跳到那山壁中間,在一片焦糊味道中尋找人蹤。
它如今也算是修爲不弱的第六境靈獸,鼻端嗅動之下,很快尋到一絲線索,沿着山體中的空洞一路穿行,帶着師徒倆穿過山壁,從另一邊竄出來,那裡正有一道山中瀑布墜落。
轟隆隆聲響不絕帝女鳳瞥了一眼:“那傢伙當時是躲進了水裡?”
“不……”楚樑看了幾眼,卻突然搖頭道:“這是假的。”
說罷,他雙手連連揮動,眼前的飛瀑河流居然在他雙手光芒下被解構,化作道道銘文似的東西散開。
“這是幻術?”帝女鳳蹙眉。
“並不是,只是以符文衍生的地形。”楚樑道:“若是純粹的幻術,又豈能瞞過師尊你?此人符道造詣極高,方能如此脫逃。”
原來那幻雷生能夠以符文再造地形,隨時掩護自己逃脫,也難怪以師尊的修爲都沒有將其拿下。
“這整座猱山,都是一座符文大陣,就好像是他的自身秘境。”楚樑四下打量一番之後,最終得出結論:“在這裡他近乎擁有造化之能,想要如此尋他,就算是第八境強者也不大可能。”
“那要怎麼辦?”帝女鳳問道。
“想要將這一方天地打造成功並非易事,他花費如此多的心思打造此地,肯定不捨得如此放棄。”楚樑道:“咱們只毀掉一些外圍地形的話,他倒是不會在意反正稍微演化符文又能再生。可如果咱們毀去他這大陣的根基,他應該就坐不住了。”
說着,楚樑微暝雙目。神識循着此地符文靈脈,一路解構此間大陣。
他當初自符天師秘境中得到化生符後,雖然沒有一心專修符道,可是對於此道奧義也多有浸染。此刻要勘破此陣,倒是並非難事。
不多時,師徒倆又順着山中靈脈,一路來到了一處山溪旁。
“真正的符陣核心,就在這山溪之下。”楚樑道:“師尊只需截斷此溪水,便可毀去他這大陣。”
這符文大陣頗爲堅固,要毀去其中靈脈根基還相當不易。只不過有師尊在,這些力氣活自然不在話下。
“呵呵……”帝女鳳獰笑一聲,當即挽起衣袖就要動手。
就聽得不遠處突然冒出一聲求饒:“二位、二位,還請手下留情啊!”
咻的一聲,光華閃爍。
一道寬袍大袖的中年男人身影自山溪之中浮現,此人頭戴緇布小帽,樣貌清秀儒雅,有幾分文士氣質。此刻看着要毀去這裡一切的師徒,滿眼都是無奈。
原以爲帝女鳳已經夠霸道了,好不容易將其擺脫。想不到她回蜀山一趟,還能帶個腦子回來。
這不是耍賴嗎?
……
片刻之後,中年人滿臉頹唐地坐在地上。
“在下就是符籙派掌教,幻雷生。”他嘟囔着道,“情知蜀山帝女鳳要來追債,我已經將本門十數名弟子紛紛遣散躲避。只是我實在不能捨棄此間猱山基業,才獨自留守此地。”
“這座猱山符文大陣着實精妙,幻雷生掌教乃是此道大才。”楚梁贊許道。
“只是不想遇見了楚少俠,不愧是從符天師秘境中獲取了傳承。”幻雷生不無豔羨地說道。
原來當初符仙門舊址出現秘境,他們符籙派也是想要分一杯羹的。
認真算的話,符籙派的先祖也只能算是上古符仙門的一個小小旁支。可是在符仙門本門傳承近乎斷絕的情況下,他們已經是傳承最完整的道統了。
但符籙派小門小戶,哪裡有話語權。
最終符天師秘境被幾座九天十地仙門掌控,成爲自家門派歷練年輕人的地點,楚樑此前還從中得到了化生符等傳承。
這件事幻雷生也曾聽說。
“僥倖罷了。”楚樑笑着擺擺手。
“楚少俠天資稱絕,不必過謙。”幻雷生笑着恭維。
“你再笑!”帝女鳳在旁邊看得不爽,頓喝一聲。
幻雷生頓時板住臉,不敢再露出一絲笑容。
“我們跟你嘮家常來了嗎?”帝女鳳厲聲道:“花了我們這麼多力氣,你欠的債應該再加三成利息!”
一聽這話,幻雷生頓時哭喪起臉,“鳳峰主、楚少俠,別說加幾成,我們符籙派真是一點存糧都沒有了……”
“幻先生,你欠的債數目可不小啊。”楚樑做無奈狀,“要是一般小錢,我們要不要都無所謂。可是你欠着這麼大數目的債逾期三月不還,再跟我們哭窮,可就有些過分了。”
“可這也是實情,楚少俠,我實話跟你說,我會欠這麼多錢實在是有苦衷的。”幻雷生道。
“廢話!”帝女鳳一瞪眼,“哪個欠錢的沒苦衷,我不想聽!”
“師尊,多少聽一聽。”楚樑則在旁邊勸道,“暫且息怒,我看幻先生不像是不講理的人,就算拿不出靈石幣來,他想必也能拿出什麼別的東西抵債。”
“他那個窮樣子,能有什麼東西?”帝女鳳高聲道:“你別攔着我,讓我殺他全家!”
“師尊!咱們是求財,儘量別害命啊!”楚樑高聲道。
“……”
“唉!”看着他們倆那邊一唱一和,幻雷生最終長嘆一口氣:“二位請隨我來。”
旋即,他便一揮手,將眼前山溪分開兩側,露出一條幽深洞窟,帶二人走了下去。
沿洞窟一路下行到深處,最底部有一處流光溢彩之所在,期間擺放着一座輪盤狀的玉石圓桌,上方刻着諸般符文。
“楚少俠,此乃我花費二十年打造的神器……符天盤!”幻雷生指着這座輪盤,滿臉驕傲,“若不是爲了打造此物,我豈會耗費如此多的資源、欠下鉅債?”
“此爲何物?”楚樑看着此物玄奇,便也出聲問道。
“世面上現有的符籙,還都是人手工繪製、靈力點化,何其緩慢?”幻雷生揚起手,爲楚樑解釋道:“只要我這符天盤打造成功……”
他說話間,單手抽出一張空白的黃色符紙,抖手放置到輪盤之上。
咻——
那輪盤轉動起來,將符籙銘文瞬間鐫刻到符紙上,一張鮮紅的符籙轉眼成形。
“倒是片刻即可打造一張符籙,而且可以按照不同的符文組合形成不同的效果。屆時只需一個人守着符天盤,煉製符籙的速度可以匹敵千人!楚少俠,你敢想象那個場面嗎?”
“你就打算拿這個破玩意兒抵債嗎?”帝女鳳看着眼前的符天盤,出聲問道。
“這東西可不能給你們!”幻雷生道:“這是我的命根子!不過……如果你們再借我一點錢,我到時候可以把符天盤的一部分收益轉給你們。”
“你還敢提條件?”帝女鳳看這老小子本就不順眼,此刻看他還在嘰嘰歪歪,頓時再壓抑不住。
就在她馬上就要爆發,幻雷生已經看見太奶站在一座黃色泉水邊朝自己招手的當口。
思忖了好一會兒的楚樑,眼中映着這符天盤的流光溢彩,突然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項目……我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