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有條羊肉衚衕,聽名字就知道那裡是專賣羊肉等各色吃食的地方。沿着稍顯窄小的衚衕往裡走,是各式各樣小吃攤子,羊雜湯,羊頭肉,羊蠍子等等應有盡有。因爲正是年下,大部分生意都沒開門,因此羊肉衚衕也冷清了不少。天剛擦黑,整條衚衕黑漆漆的,唯有最裡間的一家不起眼的小鋪子點着燈籠,在黑漆的夜中顯得格外醒目。
白霧繚繞的水汽蒸騰而上,肉香味混着酒香味薰的人微醉。
“別看這裡簡陋,味道卻是一絕。”蘇宣熱絡的給徐老太爺斟酒。
徐老太爺坦然受了,並沒有推辭。
“這大年下的,這家怎麼還做生意?”徐熹疑惑。
“這家的主人是回回,他們過年並不隆重。昨天也是不開業的,今天才開業了。”蘇宣答道。
徐老太爺和徐熹恍然大悟。
在前朝蒙古人的鐵蹄之下曾經將治下的百姓分爲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和南人。色目人指的是眼睛帶着顏色的種族,泛指着西北邊陲的各種種族與民族。而其中在種類繁多,名目不一的色目人中,數回回最多,因此,人們也經常用回回人代稱色目人。新朝初立時,皇帝也曾命人大肆劫掠,屠殺,驅趕過色目人,既爲泄憤,也爲威懾。後來換了皇帝,就改變了策略,着重安撫。因此,現如今的回回只要勤勞勇敢,日子也算過的不錯。
僅僅隔了一道棉簾子,就好像兩個世界。外面寒冬凜冽,內裡熱氣騰騰,三人都吃的滿頭大汗。
“好爽快,這鬼天氣吃羊肉果然是分外鮮美。”蘇宣自飲一杯。
“託你的福。”徐熹敬了蘇宣一杯。
“說起來,汪家的事有些蹊蹺。二位可發現那位汪二爺面色潮紅。口齒不清,脾性暴怒?”蘇宣放下酒杯問道。
徐老太爺和徐熹互視了一眼,仔細回想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那汪二爺定是被下了藥了,且那藥是會令人神志不清的藥。”蘇宣一語道破。
徐老太爺和徐熹哪怕是心裡有數也不禁心頭一顫。他們都能猜得到能給汪二爺下藥的除了侯夫人就再無他人了。羅氏就是要讓汪二爺叫嚷出來好讓他落下個弒父的罪名。
“永寧侯用壯陽藥的事兒當家夫人不可能不知道。那羅氏既然早就知道卻隱忍不發,二位想想是爲了什麼?”蘇宣問道。
“她就等着這一天!”徐熹吃驚。
“侯夫人有沒有憎惡侯爺到死的地步在下不清楚。可是那壯陽的藥除非劑量吃的過大,頂多也就是纏綿病榻而以。”蘇宣的話讓徐老太爺和徐熹聽明白了。侯府的姨娘仰仗着侯爺,爲了細水長流,必定是餵食的劑量小。長年累月下來侯爺的身子越來越差,羅氏等的就是侯爺生病的那天,再借醫者的口來打擊小妾庶子。
“既如此。那侯爺的死是意外?”徐熹接着問,而一旁的徐老太爺卻默默不語。
“有可能。”蘇宣似笑非笑。
“這是什麼意思?”徐熹疑惑。
“聽說前段日子汪二爺讓表小姐失了清白,那表小姐自盡了。這事徐兄可知道?”蘇宣問道。
“自然知道,爲此皇上還當朝訓斥了永寧侯,說他教子無方。”徐熹回答。
“按理說,出了這樣的大事,那汪二爺就算不死也得跪祠堂。請家法吧。可永寧侯偏愛幼子,不但只令其禁足了幾個月,還爲此敷衍親姐。您說您要是侯夫人心裡作何感想啊?”蘇宣接着問。
徐熹心裡一驚,明白了八九分。想來是侯夫人被侯爺給逼急了,看出瞭如不一擊而中,恐怕後患無窮。
想到這裡。徐熹不知不覺脫口而出道:“那侯爺可是……”徐熹瞪大眼睛還沒把話說完就被蘇宣打斷了道:“徐兄,在下可什麼都沒說。”
徐熹把剩下的半句話吞回肚子裡,用袖子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侯夫人羅氏着實厲害。她狠得下心,又精明,做事滴水不漏不說,還順理成章地搏了名聲。這等聰明才智,她若是個男人。必定是朝中肱骨。可這樣的女人着實可怕,實在是惹不起。
“在下今天在永寧侯府呆了許久。除了想碰運氣與二位相見,另外還派了人在其中打探。”蘇宣接着道。
“可是打探做主壞我孫女名聲的是誰?”一直沉默的徐老太爺突然問道。
“正是,且也打探出來了,正是羅氏。”蘇宣溫和地笑了笑。
“這可如何是好!這女人如此狡詐,以後將妹妹留在京城,豈不是送羊入虎口!”徐熹有些煩躁。
“元晦,你這話說的太不中聽!難道爲了個不相干的人,燕姐兒就不嫁了?出嫁從夫,自有人護着她。”徐老太爺幾句話就打發了徐熹又捧高了蘇宣。
蘇宣心裡暗喜,覺得徐老太爺有幾分意思,愈發覺得徐家姑娘是門好親。
“在下原本是想把前些日子盛傳我克父克母的傳言再傳起來,卻不想如今的百姓必定是關注着永寧侯的死因,在下的傳言收效也就不盡如人意。因此在下打算將這則傳言再推遲一個月,到時候二位的妹妹可以風光大嫁,必不用擔憂有人戳脊梁骨了。”蘇宣瞧着徐老太爺微笑。
徐老太爺回以微笑,心道:好小子,剛剛說你能護着我孫女,果然就出了一招給我看,這是在接招了。不過有點意思,我孫女是克父母的,你小子也同樣是,兩人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誰也不欠着誰。燕姐兒裡子面子都有了,腰桿也挺直了,風光大嫁自然是底氣十足,任誰都不能揉圓搓扁了。
“如此甚好!來,我敬你一杯!”徐熹給蘇宣斟酒,二人對飲。
宵禁之前,三人都微醺着從羊肉衚衕出來,急匆匆地往家中趕。儘管如此,徐老太爺與徐熹依舊是拿着裝滿羊雜湯的食盒,打算給家裡人做宵夜來嚐鮮。
“永寧侯府是怎麼回事?”林氏喝光最後一口羊雜湯就開口問徐熹。
“什麼怎麼回事?”徐熹裝糊塗。他不想讓林氏跟着提心吊膽,也就不說。
“你別瞞我,外面都鬧翻天了,我知道的!”林氏在外頭有耳目,外面有什麼風吹草動她都知道。
“你既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徐熹回答。
“哎呀,你快告訴我吧!”林氏向來是撒撒嬌,徐熹就沒轍了。
於是徐熹三言兩語的將蘇宣的推斷結合看到聽到的實際情況說給林氏聽。雖然他極力掩飾羅氏的所作所爲,可林氏並不是傻子,細細一聽再將對羅氏的略有所知加進去,頓時心驚。
“她謀殺親夫!”林氏驚呼。
“小點聲!把剛纔的話爛在肚子裡!”徐熹鄭重地答道。
“原本就是覺得她有手段,卻不想她如此的狠辣。”林氏有點呆怔。
“還是要怪永寧侯咎由自取。要不是他把羅氏逼急了,自然就不會有殺身之禍。祖父說的對,得罪誰都不要得罪女人。”徐熹剖析整件事向來是從自身找原因。
“哪個女人又是天生狠毒,都是被逼的。想來羅夫人青春少艾時也是天真爛漫的吧。”林氏一陣傷感。她要是永寧侯夫人,早就被搓摩沒了,哪裡還能如羅夫人一般,剷除異己。
後來的幾天,關於永寧侯府的傳聞滿天飛,直到永寧侯下葬,徐家並着林家才知道了永寧侯府最新消息。永寧侯庶子瘋了,連熟人都分不清了。世子爺念在其瘋病嚴重的份上,就沒有追究其弒父之罪,只是將其從族譜上除名,並軟禁在侯府的一處小院落中,任其自生自滅。最終永寧侯府的內部戰爭終究是在侯夫人與世子爺勝,小妾與庶子敗的結局上畫上了圓滿的句號。嫡勝庶敗的結局到底是符合了世道的主流,沒有人說閒話,也沒有人去真正探究其中的蹊蹺之處。一切都掩蓋在茫茫大雪下,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外面的世道究竟是如何,麗姐兒無心又無力,她只是珍惜被保護着的悠閒日子。馬上就要到正月十五元宵佳節了,京都即將到來的大熱鬧又一次感染着麗姐兒的情緒,令其興奮不已。
“姑姑,你去嗎?”這是徐燕出嫁前最後的元宵節,外出看熱鬧自然是必須的。麗姐兒知道她是多此一舉,可她依舊是問了。
“要去的。”徐燕笑得美麗。自從知道蘇宣爲其說話之後,徐燕的容貌就愈發的美豔,這讓麗姐兒想到一句話,愛情是對女人最好的滋潤。
“那你穿哪件衣服?”麗姐兒問。
“你看着給我選吧。”徐燕和麗姐兒關係一直都不錯,像挑衣服這樣的事也是二人互相選着玩兒。
“那就穿大紅,顯着喜慶。”麗姐兒只要選過節的衣服必定是大紅。
“那就聽你的,過節穿的鮮亮不犯忌諱。”徐燕覺得穿紅襯着滿地的白雪必定好看。
於是圓月在大衣箱子中翻找,而麗姐兒則在一旁看着比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