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水面烏黑一片,獨自一人看着多少有些膽寒。麗姐兒緊了緊身上的薄薄的夾襖,只覺得原本溫和的風驟然變的冷冽。
徐家一行已然在運河中走了六七日,因爲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即便是靠岸,也不曾上岸遊覽一番。由於長時間在船上度過,沒有停歇,歡哥兒開始身子不爽快,愈發虛弱了。這麼一來,徐老太爺和林氏,林琅玕都有些驚慌,只好打算在即將到達的天津港修整一番再上路。
其實身子不舒坦的又何止是歡哥兒。不說麗姐兒,喜哥兒和樂哥兒這些小孩子有些不舒服,就是林琅玕這樣的健壯男子都有些不舒坦。船上的丫鬟,婆子,男僕,女僕,是個人都會因爲腳不踩地而身心不踏實。所以衆人都對即將停泊靠岸的天津港充滿期待,滿心歡喜。也許是歡喜過了頭,麗姐兒沒天亮就醒了。本想着就這麼趴在暖和的被窩裡,等着衆人一起醒來就好了,卻不想尿急起來。麗姐兒自從吃了王隨的天寶大補丸之後,向來是一覺睡到大天亮,從不起夜的。這天的意外卻讓麗姐兒着實心慌,她不想擾了他人的好眠,就只好獨自一人壯着膽子出船艙去茅房。於是原本三月的好天氣在麗姐兒的觸感下變成了深秋初冬,別樣的陰冷,令人不住的雙股顫顫,心頭着慌。
匆匆地去,速速地回到底是讓麗姐兒看見了水天一色,驕陽破曉的美好一刻。麗姐兒壓下了心中的恐懼,望着略帶薄霧的河面微微一笑。原本黑色的河面變了顏色,那種橙黃的美豔色彩讓麗姐兒想起了昨天一大早的鹹蛋黃,滋味別緻。
蘇州怎麼都會比京都好吧。麗姐兒內心憧憬的是在蜀州山區的安寧日子,而不是京都的相互算計。從囂張跋扈的林家親眷到陰狠毒辣的永寧侯夫人,從蜀州就貪圖徐家財物的無恥盜賊到沐恩伯府的恩恩怨怨。這一切都讓麗姐兒感到恐懼,無助,迷茫。她到這個世界已經很久了,前世的記憶也逐漸模糊,可是本能的遇到困難逃避卻是麗姐兒前世今生的人格弱點。本能也好,主觀也好,劣根性也好,總之麗姐兒是想避開京都的一切勾心鬥角。她沒有必要,或者說徐家沒有必要成爲任何人或者任何勢力的利用工具。雖然多年的生活經驗也曾告訴她自己,是人就離不開爭鬥。江南也是如此。可麗姐兒終究是相信,即將到來的生活是一片淨土,雖不能指望那裡清澈如甘泉。可到底是能安心過日子的地方。
回想起徐熹寄送過來的信件,說他已然在蘇州置辦了宅院,風景如畫,麗姐兒恨不能先睹爲快。蜀州的祖宅她就沒見到什麼,那時她小。氣候也寒冷,根本就走不了幾步,後來又匆匆忙忙的,爲着生存而無暇他顧。可現在就大不同了,只要她想,看遍整個宅院根本就不是難事。麗姐兒雖也知道她要去的蘇州。目前還不是園林棋佈,可到底是蘇州啊,總會有些驚喜吧。麗姐兒傻呆呆地望着水面。胡思亂想的樣子在他人眼中卻是像得了呆病。
麗姐兒又想到臨行前一天林氏從沐恩伯府回來時滿臉愜意的笑容,頓時想到了姑父蘇宣,蘇明和那雙謙和而深邃的雙眸。他是個真正的精明人吧,麗姐兒把一切強大的人都算作是精明人。他已然因爲與姑姑的婚姻和永寧侯夫人成了對頭,於是他就放棄一切可能的求和。瞬間就調過頭來,不屑一顧地抓了羅氏一個把柄。且羅氏還懵然不知。廖太太敢殺人,他也同樣把早些年就準備好的把柄當面鑼,對面鼓的和自家姨母談判。這樣的男人不僅僅是萬事有準備,走一步想三步,而且在溫和的外表下有一顆堅毅果決的心,被他保護的女人應該是幸福的。徐燕算不算是苦盡甘來,終究有一個好結果呢?還是說早晚有一天,徐燕不再年輕貌美,蘇宣也照舊會和這世間其他男人一般移情別戀,更偏愛美色,終究是如月亮般陰晴圓缺呢?
天光大亮,黑夜總算是被太陽趕走了,而船上的人們也都從睡夢中醒來,熱鬧的一天即將到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生不息,循環往復,在這個時代有着最質樸的理解。
徐老太爺和林琅玕也從船艙中走了出來,麗姐兒一眼就看到了,並對着他們綻開一個大大的笑臉,算作是問候。徐老太爺和林琅玕也同樣看見了麗姐兒,多少有些吃驚,只覺得這孩子站在船頭顯得單薄而沉默,不知不覺間更覺孤僻。
“你怎麼站在這裡,多危險!”林琅玕有些隱隱地責怪道。
“不妨事的,剛剛看了日出。”麗姐兒面色平靜。
眼前的舅舅,氣色不錯,舉止坦蕩。他今年就要秋闈,一路上只要沒什麼要緊事就一直呆在船艙中看書。徐老太爺對林琅玕的一路陪伴很是感激,因此就經常在學問上提點林琅玕。要知道徐老太爺可是前朝的狀元,徐熹能夠一朝得中探花也和徐老太爺的教導息息相關。而林琅玕對於徐老太爺的溫言講解更是欣喜若狂,要知道能得一個狀元教導那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這一趟哪裡是讓他吃虧,根本是讓他受益。怪不得孃親非要讓他一路跟來,想來也是爲了徐老太爺的提點。每每想到這裡,林琅玕都會不住的傻笑,他是真心實意想要考中的,自然對此格外看重。
“盡道隋亡爲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徐老太爺每天清早都會站在船頭對着面前的湯湯流水發表一番感慨,昨日是宋詞,今日是唐詩,總之日日不輟,是每天必做的事情。
每當徐老太爺吟詩作對的時候,偷偷瞧他的艄公,船孃等等都會偷偷地笑,說不清是嘲弄還是看熱鬧。只有麗姐兒看着徐老太爺的衣襟隨着河風飄飛,老人家一臉的肆意,心裡是羨慕的。麗姐兒想着她到了徐老太爺的年紀是不是也可以如此的灑脫逍遙,好似一個歸隱居士呢?
“親家老太爺果然是逍遙,我怎麼都達不到老人家的境界,不過是世間一俗人爾。”林琅玕感嘆。
看來羨慕的人又加了一個,麗姐兒對着林琅玕笑,心底有了番共鳴。人總是羨慕那些和自己不同,性格迥異的人,就好比總是給心靈上了枷鎖的麗姐兒和爲了功名,雖看着是歡天喜地,實則也會厭惡的林琅玕一般。說到底,他們都是那種厭煩拘束的人,可又生活在無盡的拘束中。這種拘束不是肉體上,而是心靈上,世道上的,任誰都不能輕易解脫。可徐老太爺能,他肉體上也許拘束,可是思想上,心靈上卻灑脫,任人都挑不出一絲錯。
舅甥二人一臉豔羨地看着徐老太爺激情澎湃地吟誦第二首詩時,卻沒有發覺對着他們愈走愈近的林氏。
京杭大運河波瀾壯闊,對着水面瞧和大海沒什麼兩樣。總對着沉沉浮浮的水面卻是會令人噁心頭暈的。林氏不敢看水面,小心翼翼地走進女兒和弟弟,看着二人渾然未覺的樣子一時覺得好笑。這一大一小有說不出的共同點,都好像是有純淨心肝的水晶人,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林氏佯作嗓子不舒服,咳嗽了兩聲,終於引起了林琅玕和麗姐兒的注意。
“你們兩個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回去用早膳!”林氏有絲嗔怪。這時的林氏才注意到女兒身上的單薄夾襖,蹙了蹙眉頭,覺得服侍的人不盡心。也確實是不盡心,否則麗姐兒起身的動靜怎麼一個人都沒聽見,且麗姐兒不見了這許久,怎麼就沒人找過。麗姐兒一眼就看出了林氏的不喜,卻沒有說話。
自從三個弟弟身子都不大舒坦之後,麗姐兒身邊的冰兒與雪兒就被調去了林氏那邊做幫手。麗姐兒不介意這些,畢竟弟弟們小,身子也弱,根本沒必要爭什麼。可是新調過來的兩個小丫鬟卻有些太不濟事,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兩個石柱子,根本就不會服侍人。如果只是這些,麗姐兒忍忍也就算了,可是那兩個還多少有些好吃懶做,這讓麗姐兒很不滿。只不過她從來不計較,越發縱的兩個小丫鬟不知天高地厚了。既如此,麗姐兒也就沒再說什麼,只靜觀其變,就等着林氏出手。反正她說話也沒什麼力度,到底是林氏說話才行。
“快進來用早膳。雖說今天在天津港必要打牙祭,可到底不能馬虎,不能空着胃腑,否則就壞了身子。船上雖說食材簡單,可到底是不缺魚,我特意吩咐了包魚肉餡的餛飩,溫溫熱熱的,很是補益。”林氏說話溫溫軟軟的,聽着就令人舒心。
雖說越往南走,天氣越暖和,可清晨的水面上,到底是溼氣重,引發着微寒。多吃些溫熱的,總不是錯。
PS:
我欠了五更我清楚,還有上個月的七更,我會慢慢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