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頭家的是個聰明人,她自然能明白麗姐兒說的恩典是什麼意思。他們這些給人爲奴爲婢的,最大的奢望就是有一天能消了賤籍,做一個良民。麗姐兒的恩典明顯就是這個意思,莊頭家的高興的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莊頭家的本以爲小女兒得了主子的青眼,自然而然會進園子裡服侍,可間接聽說了小主子沒答應的話,也思量許久。鳳仙是什麼樣的,她這個做孃的最清楚。進園子在小姐身邊服侍固然好,可鳳仙那麼個跳脫的性子,進了規矩大的園子裡也定然不快活,受拘束。莊頭家的一共生了三男一女,就鳳仙是唯一的女孩,還是最小的,最受父母疼寵自不必說,也希望她一輩子順順當當的。
莊頭家的拐過彎來了,自然也就明白了麗姐兒的一片好意,這纔有了這一番感激不盡的話,不想還有了麗姐兒的許諾。誰能想到鳳仙只是帶着麗姐兒玩了幾天,就對她如此擡舉,莊頭家的自然是對徐家死心塌地了。
“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小小年紀卻難得的大度仁慈,我們鳳仙這是遇上貴人了!”莊頭家的歡天喜地的。
“對對對,是貴人,是貴人!”莊頭也高興地不知說什麼好,可他心裡想着的是一家就這麼幾口人,能放出去一個是一個。
林氏一行人到了晨園,徐老太爺自去香茗草堂歇息,孩子們由丫鬟婆子都安頓好了,林氏則開始尋問府中事宜。
麗姐兒回了涵珍館,只覺得疲累,覺得肚子裡多少話都得等到緩過勁兒再說。她吩咐衆人收拾行李,自己動手散了頭髮就躺在牀上睡了。醒來之時已經是日暮時分,該用晚膳了。
麗姐兒由丹桂和青杏服侍去了晨園。一路上就聽丹桂說她不在這段日子府裡的狀況。
“涵珍館沒什麼事,倒是花房的孫婆子那裡鬧騰了兩次。”丹桂神色有些肅然。
麗姐兒看着丹桂,示意她往下說。
“花房的一個李婆子半夜去如廁,半天不回來。同一個房裡的張婆子怕其中有什麼蹊蹺,就打着燈籠去尋。不想在茅房附近發現了早就暈厥了的李婆子。張婆子一慌這就驚擾了不少人,全都上前去看那李婆子。旁人潑了半桶涼水這李婆子才醒,結果等那李婆子醒過來之後,卻大喊大叫的說是看見了鬼,於是衆人就私下裡謠傳園子中鬧鬼。”丹桂的臉色很難看。
“哪裡是園子中有鬼,根本就是有人心裡有鬼。”丹桂恨恨地道。
“那李婆子呢?”麗姐兒問。
“被孫婆子結了三個月的月錢讓她走了。”丹桂明顯很不贊同孫婆子的做法。接着道,“那李婆子本就不是園子裡的奴才,不過是個短工。還是孫婆子親自挑的。夫人不在,花房中的大事小情自然也就她說了算,奴婢也說不上話。這其中的蹊蹺奴婢自然也查不到什麼,不過奴婢倒是派了鳳兒暗中去問了問。那李婆子一口咬定見了鬼,卻也發了毒誓不敢去外面亂說。”
麗姐兒又糊塗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晨園何時又有了鬼了。算了,聽聽孃親怎麼說吧,這樣的大事,想來孃親是搞明白弄清楚的。
“還有一件呢?”眼瞅着就要到凝暉堂了,可麗姐兒卻想盡早知道。
“關於於媳婦的事兒。”丹桂神色更難看。
“怎麼了?”麗姐兒停下了腳步。
“上次小姐讓於媳婦進了涵珍館。要她栽種出一種可以將金魚放入碗蓮中的盆栽,可還記得?”丹桂道。
“自然記得。”麗姐兒道。
“那於媳婦說是栽種出來了,結果那費了一個多月的心血卻不見了。”丹桂接着道。“孫婆子爲着這事兒要把於媳婦攆出去,說她信口雌黃,根本就沒那個本事。”
“她栽種碗蓮的事滿園子裡的人都知道,就沒一個看見過她栽種出來的新品種?”麗姐兒疑惑。
“園子裡的大部分人都把她當作是不祥之人,自然也都和她不親近。她在花房裡也沒個貼心人,因此沒人作證。說不定就算有人看見了。也嫌棄她晦氣,不肯給她做保,要她趕緊被攆出府呢。更有甚者,把李婆子撞鬼的事兒拿出來說是於媳婦本身不祥,招些不乾淨的東西在園子裡,所以更沒人站在於媳婦那邊了。”丹桂是有些同情於媳婦的。
“後來呢?”麗姐兒接着問。
“後來夫人房裡的紅豆去了花房,問碗蓮這種案頭清供,除了於媳婦還有誰能種出來。一時間花房寂靜無聲,誰也不說話。紅豆就說既然只有於媳婦有這個本事,丟了多名貴的花也都能栽種出來,攆了她出去不知有誰敢擔待主子們的不是。紅豆還說誰看見於媳婦招不乾淨的東西在園子裡了,就出來說道說道。要是無中生有,就是犯了口舌,等夫人回來治罪。”丹桂說這話的時候笑眯眯的。
“雖說是拿了主子們的名頭去壓人,可於媳婦到底是沒被攆出去。饒是如此,也哭了好幾天,還強打着精神重新栽種碗蓮。”丹桂說這話時不免心虛。
麗姐兒到不覺得紅豆把家人們擡出來有什麼不妥,下人們懂得借主子們的勢,也算是一種相互競爭中的技巧。麗姐兒只覺得她對紅豆這個人不大熟悉,好像沒見過幾面,甚至沒什麼印象,孃親的身邊何時有了這麼厲害的丫鬟?
“這紅豆什麼來歷?”麗姐兒問。
“奴婢打探過了,不是江南這一帶的人,是從北邊逃荒過來的,與芳草也並不親近。她最拿手的是一把子力氣,別看她樣子嬌嬌弱弱的,去荷塘中搬一塊太湖石卻是臉不紅,氣不喘。”丹桂眼睛亮晶晶的。
“真是能人!”麗姐兒不得不承認,有這種特長的丫鬟是可遇不可求的。
“不過這紅豆倒是有些意思的,否則怎麼凝暉堂那麼多丫鬟都裝聾作啞,只有她就說了這麼一番話呢。她要麼是想出頭,要麼就是要賣芳草一個好。”麗姐兒的分析目前是這些。
“一箭三雕!”丹桂伸出三個手指頭,接着道,“既賣了芳草的好;也在夫人面前露了臉;也同樣是賣小姐的好。”
“園子裡誰不知小姐是夫人的心頭肉,又有誰不知道小姐喜歡於媳婦的碗蓮呢。”丹桂笑着道。
“看來這紅豆不僅僅是有一把子力氣,腦子也轉的快。”麗姐兒對紅豆有了興趣。
“我們快去凝暉堂吧。”說了這麼一會兒的話,也耽擱了不少的功夫,麗姐兒是有些焦急的。
麗姐兒和丹桂的對話沒避着青杏,青杏自然聽的一清二楚。
“奴婢與紅豆有幾分交情。”青杏開口。
“你怎麼認識她的?”麗姐兒邊走邊問。
“我們是在逃難的路上認識的,她家人都死光了,和奴婢情形差不多,因此就多聊了幾句。卻不想奴婢和她最後都被賣到了園子裡,也算是緣分。只不過當差的地方不同,見了面也不過是客套兩句。不過奴婢知道她那把子力氣並不是天生的,而是她娘教她練出來的。”青杏的話讓麗姐兒有了興趣。
“她娘?”麗姐兒問。
“她孃的孃家是做鏢局生意的,她娘打小就練功夫,因此她也會些。她爹倒是個讀書人,只不過唸書念呆了,養不起妻子兒女。紅豆她娘是難產時母子俱亡,而她爹是帶着紅豆逃難的時候餓死的。”青杏道。
“倒也是個可憐的。”丹桂嘆了口氣。
“那她性子如何?”麗姐兒問。
“是個剛烈的,有一股子不認命的勁兒。”青杏接着道。
麗姐兒點點頭,不再說什麼了。
進了凝暉堂之後,麗姐兒就發現林氏的臉色很不好看,一旁的芳草等人都垂頭不語。麗姐兒一眼就在衆丫鬟中認出了紅豆,她身上有一種煞氣,很能威懾人。
麗姐兒笑了笑,上前和林氏道:“孃親這是怎麼了?”
“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小事一樁,不值得什麼。餓了吧,等你曾祖父來了,我們就擺飯。”林氏笑得很明豔。
“爹呢?”麗姐兒問。
“你爹今天有推不開的應酬,晚些回來。”林氏笑的溫和。
徐老太爺到了凝暉堂之後,一家人在一起吃飯,氣氛很好,絲毫不見剛剛的沉悶。
“這兩天悶的慌,想來就快連綿陰雨了。你多照看些書本畫卷,布匹之類的,小心發黴,事後再心疼。”徐老太爺用牙箸吃櫻桃。
“是,媳婦省得了。”林氏笑着道。
徐老太爺點點頭,又坐了會兒就回了香茗草堂。
麗姐兒比徐老太爺多坐了會兒,與弟弟們玩了會兒,又與林氏說了會兒話才走。
“孫婆子被革了三個月的錢糧。”丹桂在麗姐兒回去的路上道。
“園子裡上上下下就花房裡面蹊蹺,她這個做管事的自然要擔待着。只是不知這是別人的算計,還是孫婆子急了,貧出昏招。”麗姐兒和丹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