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涵珍館中,陽光傾瀉,灑得到處都是。滿院子的藤蘿迎着金黃的光線,顏色變的淺淡。春末夏初這樣的好天氣不過幾天,可小丫鬟們卻沒在院子中嬉戲,四處一片安靜。
青杏輕手輕腳地從小廚房出來,手裡拎着食盒,貓一樣地走路,就怕打破這片寧靜。春風一拂,草木震動,嘩啦啦地響個不停,卻讓青杏蹙了蹙眉頭。
青杏好容易躡手躡腳地上了二樓,只看見麗姐兒穩穩地坐在繡架前,十指翻飛,渾身包裹的繚綾好似一湖碧水,映襯着螺髻上的翡翠簪子,極爲華貴。
青杏不知該不該開口,卻發現幫着分線的翠籬在一旁打瞌睡。青杏撇了撇嘴,上前推了推,翠籬好像聽了炸雷一般,這才驚醒,神色不定。
“小姐且歇歇吧,小心累壞了眼睛。”翠籬弄出的動靜最先打破了寧靜,青杏順勢而爲,卻聽不到迴應。
雙面繡最費功夫,總得不斷的推算針腳,既費神又費心。環境太過嘈雜,心裡不寧,自然就繡不出好東西。好容易繡了個框架,卻累的不行,只覺得渾身痠疼,打退堂鼓了。麗姐兒收了針腳,輕嘆口氣,她擡頭望遠,遠處的荷花池中已經有了花骨朵兒,碧波漣漪。麗姐兒深深覺得女子刺繡必須得在繡樓中還是很有道理的。隨時能看見遠處的風光,或好或壞,都在保護眼睛。
“先過來幫我捏捏。”麗姐兒覺得脖子要斷了。
青杏和翠籬連忙上前,兩個丫鬟用力適度,讓麗姐兒很舒服。
“老太爺的壽辰在秋天,現在還早着吶,小姐這是何必。”青杏勸着
“再過十幾天,天就熱了,渾身粘膩膩的。怎麼好一整天做女紅。靜不下心來,恐怕還要惹得身子不舒坦。雙面繡本就費功夫,這松鶴延年和故里山水的花樣子小姐就畫了整整一個正月,更何況要親手繡。”翠籬專做針線,自然明白麗姐兒的用意。
“石家的做了什麼點心。”麗姐兒站起身來,沒理睬兩個丫鬟說話。
“是金煎豆腐箱和水晶包,鹹甜兩味。”青杏笑着給麗姐兒擺箸。
水晶包還是那個味道,甘甜可口;金煎豆腐箱的餡料還是那幾樣,山菌,蝦仁和時蔬。可時間卻匆匆流逝。不知不覺間,麗姐兒已然在蘇州過了四個年頭,身量長了不少。忘記了很多事,又每天回想着很多事。
“小姐,夫人叫小姐過去。”四喜笑盈盈地上樓給麗姐兒傳話。
“可知道什麼事兒?”這個時間離晚膳還早。
“說是京都的姑奶奶派了人來送端午的節禮。”四喜笑着道。
麗姐兒心裡有數,只用梳子抿了抿碎髮,就帶着青杏和碧草去了凝暉堂。麗姐兒跟着林氏管家已經有了三年。類似京都來了節禮這樣的事,林氏都會叫麗姐兒過去,手把手地教。
“綠萼就不說了,碧草去哪裡了?”綠萼是個閒不住的,這時候肯定在園子裡逛。況且林氏不喜綠萼,綠萼也不大喜歡去林氏面前湊。而碧草卻是個安靜的。這時候不在,讓麗姐兒疑惑。
“去小廚房那裡與石家的說小姐明兒的早膳呢。”青杏剛從小廚房回來,心裡有數。
四個丫鬟各有所長。碧草喜歡廚藝,也就在廚藝方面下功夫。麗姐兒點點頭,帶着兩個丫鬟去了凝暉堂。
“大爺已經兩歲了,說話也流利,身子也結實。伯爺喜歡的跟什麼似的……”麗姐兒剛剛進門,就聽見沐恩伯府的僕婦在與林氏說話。
“麗姐兒快來!”林氏在女兒一進門的時候就看見了。十一歲的少女,正是豆蔻年華,有一種脆弱的美麗。一身碧色,透明白皙的肌膚,一雙黑瑪瑙一般的眼珠,嬌弱的像朵梔子花。
“給小姐請安。”那僕婦氣度很好。
“不必多禮。”這僕婦姓曲,是徐燕到了伯府之後收服的。每年來晨園送節禮的都是這個曲婆子,可見徐燕對她的器重。曲婆子給麗姐兒行禮,麗姐兒偏過身,只受了半禮。
“你姑姑又懷上了,孃親已經吩咐人打賞園子裡所有當差的了。”徐燕在兩年前的初春三月生了沐恩伯的嫡長子,取名蘇禎,小名叫果兒,很得蘇明和的寵愛。
“姑姑真是好福氣。”麗姐兒笑着道。
自從徐燕平安生了兒子,就徹底打破了原本與蘇宣成婚前的各種流言蜚語。而蘇宣的姨母廖太太的身子也愈發地壞了,給徐燕添堵也是有心無力。
“懷相還好?”林氏笑着問曲婆子。
“好,好着吶!奴婢出京時,夫人已然懷胎三個月了,不吐也不乏,氣色特別好。”曲婆子笑着道。
林氏與曲婆子寒暄了幾句,曲婆子就退下去了。
“把人蔘和三七拿出來些,回禮時再備些鹿胎之類的安胎藥。”林氏吩咐榴花。
“你姑姑是苦盡甘來了,可你舅舅怎麼辦啊?”林氏把所有的丫鬟都遣退了,這才斂了笑,秀眉深蹙。
原來不只沐恩伯府今天到了蘇州送節禮,林家的節禮也到了,兩家本就是並着一起來的。相對於徐燕的美好生活,林琅玕就不是那麼好運了。他到不是科考失利,相反是他二十出頭就連中了舉人和進士,一時風頭無限,直接進了翰林院。林琅玕有出身又有功名,模樣也好,學問也好,仕途也不差,一時間想與林家做親的人家排成了隊。儘管說林夫人挑剔刻薄的流言一點都沒消退,可大部分的人家還是不介意的。婆婆嘛,哪有幾個是好脾氣,對媳婦像閨女似的。有個前程似錦的丈夫纔是最重要的,只要慢慢籠絡就行了。自然林夫人自從接了女兒的信,也着實想了幾天,也確實覺得女兒說的沒錯。只要相個性情好,模樣好,門第好,本質好的姑娘做媳婦,等嫁進來在慢慢地教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就行了。世上哪裡有十全十美的人,大面上不錯,本質上不壞就行。
林氏想通了,馬上就給林琅玕定了親,是禮部右侍郎的小孫女,年方十五,聽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剛剛換了更貼纔不過兩天,女方家的姑娘就病重了,沒兩天就香消玉殞了。林家知道了消息都愣了,怎麼都想不到有這樣的晴天霹靂。好容易看上的姑娘病逝了,林夫人心情低落了幾天之後就又打起精神相媳婦。還好人人都說是那姑娘沒福氣,倒沒有林琅玕什麼閒言碎語,林夫人又把心放到了肚子裡,歡歡喜喜地去相看有意於兒子的姑娘。好容易看上一個,是工部尚書的小女兒,那工部尚書還恰好和林老爺是同科,兩家關係還好。林夫人又特意打聽了姑娘家的身體情況,確定了沒有暗疾,就又歡歡喜喜地換了更貼,下了小定。結果沒過兩天那家姑娘卻意外摔了一跤,頭撞在假山上,就那麼沒了。這回不管是意外還是有人暗害,反正林琅玕的婚事是再無人問津了,只說林琅玕是克妻。林夫人在家悲痛欲絕,很是大哭了一場,又爲着兒子的婚事,病了一個月。可林夫人再怎麼折騰,林琅玕的婚事到底是擱置了,已經二十四的林琅玕現在還是孤家寡人,沒人敢與林家做親家。即便是有,也是那不入流的,林夫人怎麼都看不上。
“舅舅是有後福的,早晚都會成家立業的。”麗姐兒嘴上安撫林氏。可心裡卻想着姑姑都生第二胎了,可舅舅還沒成家果然差距不是一星半點。
“過幾天我們去廟上上香吧。”林氏蹙着眉頭道。
“是。”麗姐兒以爲林氏去廟中是爲了舅舅,卻不想林氏不僅僅是爲了弟弟,還有她的肚子。
算起來林氏已經將養了四年了,可現在肚子裡還沒消息,這讓林氏很惶恐,她怕再不能生了。雖然她的孩子不少,可她總想再生一個,不論男女。
“哥兒們下學了。”進來回話的是芳草,已經二十出頭的她依舊沒有出園子的意思。
“快過來!”林氏招呼着幾個兒子。
喜哥兒,樂哥兒和歡哥兒現如今都是五六歲的年紀,他們隨着曾祖父唸書,每天都要練字,做功課。喜哥兒和樂哥兒模樣稍稍張開了些,卻依舊一模一樣,即便是林氏也分不清,經常用兩個兒子身上帶着的,刻着名字的金鐲或是金花生來分辨。而歡哥兒則越長越像個女孩子,與麗姐兒小時候極像,尤其是眉眼,幾乎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幾位少爺可有受罰?”林氏親自問跟在兒子們身邊的冰兒和雪兒。
“沒有,幾位少爺都聰明刻苦的很。”冰兒連忙道。
林氏點點頭,笑着對兒子們道:“快去洗漱,出來用晚膳。”
五六歲的年紀,幾個男孩子都是淘氣的,林氏一放行,就像鳥兒飛到了林子裡,跑的飛快。
“還不快跟着!”林氏與冰兒和雪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