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過後,空氣中還殘留着艾葉和菖蒲的氣味沒有消散,就到了閔家二小姐的佳期。
這天是添妝的日子,麗姐兒帶着由自己設計,吳師傅精心打造的一對金鑲珠石點翠釵去閔家。這回她沒帶着綠萼,就怕這丫頭又去探聽,惹人不快。閔二小姐可是個聰明人,綠萼的一舉一動恐怕都在她眼裡,人家不說什麼是對自己的情份,而自己又何必帶着綠萼去戳人家的傷口。
麗姐兒到了閔家的時候,已經賓客盡歡,氣氛達到**了。
“本以爲是早了,卻不想是遲了。”麗姐兒笑着對閔二小姐道,順手將精巧的首飾匣子遞了過去。
“姐姐瞧瞧可還入得眼?”麗姐兒笑着道。
“哪裡用看,妹妹家的金鋪童叟無欺,有口皆碑,想來是極精巧的。”話雖這麼說,閔二小姐依舊是打開了匣子,眼睛一亮。
那對金釵用料名貴,做工精細,且寓意還好,是石榴狀,多子多孫的寓意。尤其是金釵上的一對紅色珠石,明亮潤澤,一看就是珍品。
“這太過貴重了。”閔二小姐不敢收。
“不值什麼,這對釵是妹妹對姐姐的一片情意,且收下吧。姐姐要是不收,那就是把妹妹當外人了。”麗姐兒握住閔二小姐拿着首飾匣子的雙手,眼神真摯。
閔二小姐見推辭不過,也就收下了。
麗姐兒心裡鬆了口氣,卻心裡埋怨綠萼闖禍,她還得收拾爛攤子。那對紅色珠石是麗姐兒特意託石掌櫃在外面尋的,花了一百兩銀子不止,再加上點翠的工藝,金子等原料,加加減減的怎麼也有二百兩銀子了。送這麼貴重的添箱禮,無非是向閔二小姐表達歉意,丫鬟不懂事,只好做主子的來表誠意了。看着閔二小姐的樣子,恐怕這事也就這麼過去了,那就好。雖說閔二小姐是個寬厚的,可畢竟是以前的舊事,且不是什麼好事,被人知道了,難免心存芥蒂。如今用金銀之物回饋,麗姐兒心裡多少是有點不自在的,可除了送貴重的首飾外,她着實是想不出別的主意了。
“徐家妹妹可真是大手筆,可見妹妹與閔姐姐親厚。”說話的是蘇州城中一富商的千金,似笑非笑地道。
“我自來到蘇州,第一個識得的便是閔姐姐,自然親厚。”麗姐兒一邊笑着道,一邊心道:找茬的人無處不在,只不知這位是羨慕嫉妒恨還是另有原因。
這位富家千金麗姐兒並不認識,無非是覺得有些臉熟而已。士農工商,商排最後,在場的官宦人家多,商戶人家少。且今天是喜慶場合,不看僧面看佛面,衝着閔家的面子,也是大多數人站在麗姐兒這邊,自然無人上前搭話茬。
那位富戶千金看着衆人都眼觀鼻,鼻觀心,撇了撇嘴,蹙了蹙眉就站到一旁生悶氣去了。
“你別理她,無非是瞧着妹妹家的酒樓和金鋪生意好,擠兌了他們家的生意,心氣不順,纔有剛剛那麼句酸話。”閔二小姐低聲笑着道。
麗姐兒點點頭,心想回去得探聽探聽。
“妹妹出手確實大方,記的我三姐姐的添箱禮可是金燦燦的一盒,晃的人眼睛都花了。”一直在一旁喝茶,沉默不語的黎四姑娘放下茶盞道。
麗姐兒聽着冷不丁冒出來的話,心下微沉。她怎麼忘了,綠萼得罪的可不只是閔二小姐一人,還有眼前這位性情嚴苛的黎四姑娘。
“難得徐家妹妹有心,我這做姐姐的自然歡喜。身爲女子,我也不能免俗,這精巧貴重的首飾自然心愛。”閔二小姐輕飄飄地幾句話就替麗姐兒解了圍。
黎四姑娘話裡話外明白見解地鄙視了一番麗姐兒渾身上下的銅臭氣,這讓麗姐兒有些窩火,幸好閔家二小姐會做人。麗姐兒頂頂瞧不上黎四姑娘這做派,家裡都窮的維持不了表面上的矜貴了,卻偏偏一幅清高的樣子,好像別人家寬裕些就是貪贓枉法得來的似的。瞧她的樣子,一臉的刻薄,說話也帶刺,小家子氣上不得高臺盤,哪裡像個官家小姐的樣子。說到底閔二小姐當初與黎四少爺的好姻緣還不是因爲她的小心眼給斬斷了,否則閔二小姐哪裡會如今天這般委屈求全地嫁到姨母家去。不過一想到畢竟是綠萼這丫頭不知天高地厚,窺探別人家的私事,到底是麗姐兒理虧,也就紅着臉笑了笑,沒再計較。
“姐姐家的荷花想必已經結骨朵了,我想去瞧瞧。”不計較歸不計較,可麗姐兒不是耐煩與黎四姑娘坐在一處的,直接找藉口要離開。
“讓我的丫鬟陪你去。”閔二小姐笑着把上次帶着麗姐兒一行出府的丫鬟叫來,仔細吩咐了一番。
麗姐兒笑着帶着青杏和那丫鬟去了荷花池畔。五月的天空,豔陽高照,萬里晴好,連帶着荷花池也掩映在光芒下,閃閃發光。
麗姐兒選了迴廊中一個隱蔽的位置,風吹不着,太陽曬不着,觀荷的角度也好,很是閒適。
“小姐吃些點心吧。”青杏出門前,特意在荷包中裝了不少梅花餅。
“這梅花餅中的梅花還是去年小姐帶着奴婢們親自採摘的。”涵珍館中有不少的綠萼梅樹,反正花開總要謝,麗姐兒秉着不浪費的精神,與丫鬟們折了不少插瓶或是做點心,做香丸。
梅花餅做的很小巧,一口一個正合適。麗姐兒喊着餅,只覺得梅香四溢,渾身都涼爽起來。
“碧草的手藝又精進了。”碧草這幾年潛心研究飲食,在糕點方面更是更勝一籌。
“我有些口渴,你去找點水來。”吃了甜食,不自覺地口渴,麗姐兒吩咐青杏。
“這位姐姐對府中不熟悉,還是奴婢去吧。”閔二小姐的貼身丫鬟道。
“那就你去吧。”麗姐兒很爽快地答應了。
待那丫鬟一走,青杏又看了看四周,這才道:“那位富商家的小姐也就不說什麼了,畢竟是商戶家的姑娘,想來也說不出什麼好話。可黎四姑娘與小姐都熟識這幾年了,還有往日的情誼在,怎麼還話裡話外都帶刺。”青杏的口氣明顯不滿。
“小心隔牆有耳,這裡可是別人家,不是自己家。我真是待你們太好,讓你們把規矩都忘了。”麗姐兒想到黎四姑娘說話帶刺多半是因爲綠萼不守規矩,心裡煩躁。如若不是自己理虧,黎四姑娘也不會那麼不給她面子。
麗姐兒只顧着煩躁,青杏一臉的自責,兩人都沒有留意到原本在流雲閣給閔二小姐添箱的小姐們正三五成羣地往荷花池邊來。
“那徐小姐我瞧着還是知禮的模樣,且她父親官威十足,姐姐如此豈不是得罪了她?”說話的聲音溫溫軟軟的,卻把麗姐兒驚到了。
麗姐兒和青杏現在才意識到有人往這邊來,互相對視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探了探頭,眼看着她們就要走過來,而麗姐兒也打定主意不現身。且不說她已經錯過了現身的機會,只說有人背後議論她,總得聽聽纔是。麗姐兒拉住青杏往裡靠了靠,就手指碰了碰脣,意思是別出聲。
“一個貪官污吏的家的丫頭,我害怕得罪她!”說話的人定然是今天找茬的人。
“姐姐慎言,沒憑沒據的,小心惹禍上身。”有人道。
“你們怕,我卻是不怕!好好的做官,幹嘛開了酒樓又開金鋪?官不與民爭利,聖人早就說過的。還有幾年前徐大人抄家,可是威風八面,焉知他是一心爲國,不是爲了謀私利?都去抄家了,我就不信徐家乾淨,沒貪一絲一毫。”這小丫頭還真是不怕得罪人,冷哼一聲,很是正義憤慨的樣子。
她這番話自然無人應和,在場的其他小姐們都沉默不語,一時冷場。
“小心隔牆有耳,你還是收斂些好。”這陰陽怪氣的聲音是黎四姑娘。
“今天衆姐妹們都在,我說的話自然是出了我的口,入了你們的耳,你們不說,天知地知,哪裡會被他人聽到。”
麗姐兒心想:好嘛,她這番話是把在場的人都牽連進去了。只要自己聽到點風吹草動,就定然是在場的小姐們亂嚼舌根。可麗姐兒也確實沒想到,居然有人在背後是這樣議論徐家的。衆口鑠金,積骨銷燬,蜚短流長,閒言碎語最是傷人,且還是內傷,有口說不出。
幸好麗姐兒沒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在瞬間抓住了要出去理論的青杏,否則麻煩真就大了。
“姐姐還是離杜四姑娘遠些好,那位杜四姑娘可不是什麼安分人。”這個聲音麗姐兒沒聽過,即便聽過也不識此人。
不過麗姐兒暗想,這事兒還和杜四姑娘有關係?
“我就說嘛,姐姐哪裡是知道什麼官不與民爭利的說法,敢情是被人當了槍使。”有人道。
“那位杜四姑娘趾高氣揚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一品大員家的小姐,其實沒什麼可炫耀的,無非是見不得別人好的。”有人附和道。
“我說了,你還是收斂些。我們雖不是什麼卑鄙小人,可卻是懂得人情世故的。只要長輩們問起來,我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黎四姑娘的聲音很冷淡,意思很明確,別想拉了所有人下水爲你遮風擋雨。
“黎姐姐可是怕了?”找茬的人開始用激將法了。
“自然是怕了,爲什麼不怕?人家是皇上欽點的巡鹽御史,聖眷正隆,你又算個什麼東西?真以爲說兩句酸話,挑撥挑撥關係,激將激將沒腦子的就能把徐家怎麼樣?你也太自以爲是了,不過一個商戶女!”黎四姑娘說話着實刻薄,可意思明確,在場的人都心裡有數。
“你……”被黎四姑娘一番搶白,只蹦出個“你”字。
“你什麼你?”黎四姑娘挺直了腰板,斜睨着道。
那找茬的再說不出一個字來,只氣的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