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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兵終於考上大學,被揚州教育學院錄取。九月五日晚上,他騎着自行車摸到邵莊,找到了我們。可把我們樂壞了。

他是先是找到寶根家,然後兩個人到我這裡來。因爲是週末,銀鳳在我這邊,她和華兵也是同學,照了面就互相認出來了。我和銀鳳已吃過晚飯,問華兵吃了沒有,寶根替他答在學校吃過了來的。我說那也不行,咱們不能幹坐,去拎一紮子啤酒來喝,邊喝邊聊,弟兄們好久不聚了。寶根說他家有個大肚子不能吵,在我這裡也不太方便,不如去農學院那個啤酒吧去喝,既熱鬧,又有情調。我說好主意,要銀鳳同去。她不肯,說:“你們去吧,我到春英姐那裡坐坐。”

春天的時候,有人利用農學院後門附近廢棄的老食堂開了間啤酒吧,裝潢得很時尚。揚州並不是很開放很現代的城市,除了汶河南路有一個“白天鵝酒吧”之外,這就是第二家了。開在學校的地盤上,主要是面向大學生。除了農學院,附近還有師院、工學院和水校,到了晚上,有些學生就來這兒,喝喝啤酒,唱唱歌,花錢不多,卻能買份瀟灑和浪漫。

週末學生很多,好不容易纔在角落裡找妥了座位,點了啤酒喝起來。華兵說他昨天上午來報到的,一直忙乎到今天中午才安定下來,考慮到我們白天都要做生意,所以到晚上才找過來。

“你爸送你來的?”寶根問。

華兵說他爸他媽,岳父岳母,對象蘭香,一起送他來的。

“蘭香纔好玩呢,在宿舍樓跑來跑去的,還跟我上教室,緊黏着我,弄得我難爲情死了。她的意思就是告訴人家我是有對象的,對象就是她。她一家人現在都把我當個寶!”

“蘭香學校裡不是也開學了嗎?”我問。

“她專門請假來送我的。哈哈,一開學就請假!”

“他們今天回去了?”我問。拆開一包“五亭”來分。

“嗯哪,下午走的。”華兵說,“他們不走我哪裡能到這兒來找你們,真是煩死了!”他接過我遞給他的煙,美美地吸了一口,嘆息說他原本以爲在大學裡可以抽菸的,哪知道規定不允許。“鬼學校破規矩還挺多,居然平時要上晚自修,這不跟中學裡差不多麼!”

“規矩多好哇!不講規矩,讓你來鬆鬆垮垮玩兩年,回去怎麼能當好人民教師?”看華兵一臉悻悻然,我笑着說。揚教院是兩年制大專,本着師範生哪裡來哪裡去的分配原則,畢業後還是回興化做教師。

“早聽說大學裡流行‘六十分萬歲’——苦了這麼多年,我以爲考上了大學就可以玩玩的!”

“你這小子,玩心不改,還像個伢子。”寶根指着酒吧裡的學生,對華兵說,“規矩也是人定的麼,你看他們不是照樣抽菸喝酒搞對象?但是在學校裡要老老實實,該學習還得學習,該遵守的紀律還得遵守。考上大學不容易啊!”

我順着寶根的手朝整個大廳裡看去,起碼有上百名學生,熱熱鬧鬧的。抽菸,喝酒,唱歌,縱情說笑,或喁喁私語。他們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一個個青春煥發,志得意滿。他們就是人們通常讚美的“天之驕子”。現在,明顯還有孩子氣的華兵也是他們當中一員了;離我們仨在一起的時候不過才一年……我心裡突然有些隱隱地疼痛。我深深地吸着煙,默默無言。

差不多九點半鐘,華兵要回去,說學校關上大門就麻煩了。他的自行車歇在寶根院子裡,我們回去時發現銀鳳已經離開了。

我和寶根把華兵一直送到備戰橋,囑咐他有時間就過來玩。回來的路上,我倆沉默地抽着煙。小巷裡已經沒人走動,從有些人家隱隱傳出電視機的聲音。良久,寶根說了一句:“金龍,我知道你今晚失落。”

“我不失落。”

“我看得出來。”

“真的,我不失落。”我輕聲笑了一下,“我爲什麼要失落。”

回到家,銀鳳正在燈下翻看一本《讀者文摘》。

我脫衣上牀,直挺挺地躺着。銀鳳把雜誌放下,對我說:“金龍,春英姐說她下個月就要生養了,過幾天寶根媽就要上來服侍她了。”我“唔唔”了兩聲。

“怎麼啦,你?”銀鳳看着我的臉,輕聲問。

“沒什麼。多喝了酒,有些頭暈,困。”我答她,翻身過去把燈繩拉了。

十月七日,恰逢中秋佳節,春英在揚州市婦幼保健醫院生下一個男嬰。寶根爲兒子取名——“滿”。

花好月圓日,麟兒落地時,多麼圓滿啊!這個名字取得實在有紀念意義,情深意切,意味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