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潯一連數天情緒不好,具體表現就是他也不嘴賤毒舌了,碰見唐鏡和雲嵐在一起也不翻白眼了,搖身一變成了落霞峰上最安靜老實的人,成天就站在懸崖邊上唉聲嘆氣,不知道的還以爲他要自尋短見。
唐鏡對此表示很納悶:“誰招他惹他了?他這狀態叫爺很不安啊。”還不如傲嬌刻薄來得實在。
“你是不是傻。”黎初端着杯熱茶站在旁邊,不緊不慢開口,“他可是馴獸師,須知之前光榮犧牲那四隻黑豹子是他的愛寵,之於他的性質相當於沐雲嵐之於你,說不傷心纔是假的。”
“……有道理,倒是爺疏忽了。”儘管這比喻有點彆扭,但話糙理不糙,唐鏡聞言嘆了口氣,“可是爺應該怎麼補償呢?再找四隻一模一樣的黑豹子,聽起來好像也不現實啊。”
黎初淡定道:“他既然沒就地撒潑,就說明沒打算和你一般計較,放他去吧,過兩天就想通了。”
不得不說,最瞭解歐陽潯的還要數這位青雲樓主,雖然他大部分形容描述歐陽潯的詞彙都不怎麼中聽。
雲嵐站在旁邊聽了兩人談話的完整版,沉吟片刻,忽然轉身走向了遠處明鏡閣搭建的臨時竈臺。
“唐鏡,你心上人做什麼去了?”
“爺哪知道,隨她喜歡吧。”
不過唐鏡萬沒想到,正當他和黎初坐在岩石邊喝茶閒聊的工夫裡,雲嵐又折返回來了,這次手裡端了碗甜香四溢的紅棗蓮子粥。
他正疑惑着“怎麼現在就開飯了”,結果伸出去的手又被她拍了回來,雲嵐俏生生橫了他一眼:“別亂動,這是加餐,用來安撫歐陽先生的。”
“……你居然知道她喜歡吃甜食?他告訴過你?”
“他不說我平時還不會觀察麼?我這雙雪亮的眼睛看得清任何真相。”雲嵐呵呵冷笑,“你是雜食動物什麼都吃也就罷了,百里喜歡清淡風格,黎初是素食主義者,老三隻吃肉但不吃羊肉因爲怕羶,老九不愛吃米愛吃麪……以後別讓他們總夫人夫人的亂叫,叫我沐廚娘吧!”
唐鏡登時瞠目結舌:“你要親自下廚?”
她不屑一撇小嘴:“我看你們明鏡閣成員輪流做飯,沒一個做得好的,思來想去還不如我包攬全部,反正我以前也做習慣了。”
“……”
黎初欣然點頭:“我同意。”
“你同什麼意?”唐鏡不滿地翻了個白眼,絲毫不顧及自己的閣主身份,“這時候你這麼積極幹嘛?”
“因爲覺得提議可行,不瞞你說我受夠明鏡閣低劣的伙食水平了,連累我最近觀測天象都不是很準確。”
“那是你笨啊不是因爲伙食問題啊!”
“行了,我可不認爲你有必要替那些連胡蘿蔔皮都清理不乾淨的成員說好話。”雲嵐嗔怪地推了他一把,而後分開鬥嘴的兩人,徑直朝歐陽潯的方向走去,“這裡交給我吧,我保證儘快讓他恢復之前的賤樣子,不再擺出一副傷春悲秋的姿態嚇唬人。”
唐鏡無語,他發現雲嵐損人的本事簡直跟黎初不相上下,尤其是針對歐陽潯。不過既然她開口承諾了,他自然無條件信任,當即攬住黎初的肩膀轉身離去。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呈淺金色籠罩了山崖,從背影上來看,歐陽潯臨風而立的背影倒也頗有幾分寂寥蕭瑟的悲壯氣息,但是雲嵐知道,待會兒他一回頭,自己就會看到那張非常破壞畫風的青澀娃娃臉……
好在她及時打斷了這不靠譜的聯想,端着粥很誠懇地喚了一句:“歐陽先生?”
歐陽潯也不回頭,只輕哼一聲:“別總叫我歐陽先生,虛僞。”
“……那麼歐陽大哥,您能先吃點東西再感懷人生麼?”
“今天怎麼那麼反常來跟我獻殷勤?”大約是聞到了蓮子粥的香氣,歐陽潯遲疑半晌,終於還是轉過身來,擡眼謹慎地看着她,“死丫頭,你該不是往裡面加瀉藥了吧?我最近可沒招惹你。”
雲嵐無語:“合着我在你眼裡就是個賣假藥的?”
“幹你們盜賊這一行的都心黑手毒,我不得不防……誒?”
她乾脆利落先自己嚐了一勺,而後不耐煩把瓷碗塞給他:“這回相信了?可以嚐嚐了吧?你知不知道旁人想體驗我的手藝有多困難!”
歐陽潯的臉色由紅變白,好半天才憤怒地喊了一句:“你把湯匙都用過了,我還怎麼吃?”
“……”
但事實證明大丈夫不拘小節,縱使不情不願,歐陽潯也還是勉強用那柄雲嵐嘗過的湯匙去喝粥了,當然他是不會讓唐鏡得知這件事的,否則甭管起因如何,唐鏡也得蠻不講理地打死他。
“丫頭你手藝不錯啊。”罕見的誇獎。
“什麼都會一點,生活纔多彩一點。”雲嵐一本正經回答,“希望你喝了這個心情能愉快些。”
歐陽潯聞言動作微滯,隨即斜着眼睛瞧她:“你又多管閒事。”
“你是唐鏡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不認爲這算多管閒事……更何況你那四隻黑豹子,也是被我的事情牽連纔會死的。”
他板着臉道:“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也是兩位馴獸師的較量,那個姓康的錦衣衛指揮使實力很強,他的出現,算是對我的考驗吧。”
居然說了一番很正經的言辭,真叫人不習慣。
歐陽潯見雲嵐沒接茬,轉過頭來打量着她:“喂,你不需要過意不去,我這是給唐鏡面子,要算賬也會去找唐鏡,和你沒關係。”
“……你找他還不如找我呢。”
“不過你當時倒是也把我嚇着了,懸崖深淵說跳就跳,都不帶猶豫的,瘋了麼?”歐陽潯頗感困惑地搖了搖頭,“看來關於貴妃和宦官的傳聞是真的,我算開了眼界了,你對皇城那位千歲爺的執念,還真不是一般的深。”
他最擅長的向來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尤其還是直戳痛處,頓時教雲嵐連搭理他的興致都沒有了。
“你一個人在這看風景吧你!我吃飯去了。”
“……”
一般來說,當夜間沒有其他正事時,以唐鏡爲首的幾位大人物就會在房間小聚,閒聊是主業,脣槍舌戰互相詆譭是副業。
不過今晚顯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商量,所以大家都很嚴肅。
唐鏡道:“既然各位都來了爺就宣佈一個決定吧,落霞峰不是久留之地,爺準備再休整兩天就帶明鏡閣集體遷移,你們意下如何?”
平心而論,這件事大家或多或少都考慮過,畢竟被錦衣衛知道了總部所在位置,那今後絕對是麻煩不斷。更何況明鏡閣在江湖上結的仇家也不少,再這樣下去也住不安生。
殺手組織把準確位置暴露在陽光下,那可真是危險至極。
黎初從容頷首:“搬遷也是應該的,不過也不着急,等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再出發。”
“難道只有我關注的重點錯了嗎?”歐陽潯不耐煩地啜了口茶,沉着嗓子道,“最重要的是明鏡閣應該搬遷到哪裡去纔對吧?”
唐鏡痞氣十足地揚眉:“你要跟來嗎?”
“廢話!我現在都被打上明鏡閣叛黨的烙印了,除了跟着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像你這種沒有特點的人,很容易在江湖藏身的,錦衣衛找不到你。”
歐陽潯一拍桌子:“你別想推卸責任,門都沒有!”
“哎,茶都灑了。”雲嵐無奈推開他,取帕子把桌上還冒着熱氣的茶水擦乾淨,一面很自然地接口,“江湖人四海爲家,我猜唐鏡也還沒想好要去哪裡,準備走一步算一步呢。”
唐鏡悠然一笑:“到底是小云子瞭解爺。”
歐陽潯登時更抓狂了:“這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嗎?你倆腦子都進水了吧!”
“其實也並非不可行。”百里長歌溫聲笑道,“我們可以換一個角度考慮,不以殺手組織的面貌出行,而是……”
雲嵐瞬間反應過來:“扮成江湖客商?”
“是啊,實在不行開個鏢局也可以……我想明鏡閣素日裡接生意都是有暗中流程的吧?大概江湖上認識你們真實面目的人也不多。”
“的確如此。”唐鏡淡定道,“因爲見過爺的人都死了。”
歐陽潯嘴賤提醒:“雖然這回康宇也死了,但很難說將來會不會出現其他心思不端的錦衣衛指揮使。”話音未落就被旁邊的黎初一把按在了桌面上。
事實上,這道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無論是當初的洛子淵還是現在的康宇,抑或是日後的某人,朝堂與江湖的鬥爭,都是一樣的不會止歇。
但那似乎也和他們沒關係了。
雲嵐垂眸,將一絲寂然光影無聲無息隱於眸底,那一刻她突然感到慶幸,錦衣衛羣龍無首又元氣大傷,可想而知西廠的勢力也存在不了多久了,至少從此以後,白祁月不必再有後顧之憂。
只要他好好的,其餘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或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