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嵐正奇怪這宮裡居然還有關心自己死活的人,回眸間便看見一年輕男子匆匆行來,緞帶束髮白衣如雪,當真是翩翩少年舉世無雙。
……雖然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稱呼也着實親暱了些。
“五弟來做什麼?”陌天堯雙眉微蹙,似也有些意外,“沒有誰要帶沐才人離開,你多慮了。”
少年將雲嵐上下打量一番,直到確定她安然無恙才終於鬆了口氣,卻又不禁心生疑惑:“我明明看到擬定的名單上有云嵐的名字,剛纔也看見了東廠的人,難道是錯寫了?”
雲嵐頓覺尷尬:“這得感謝堯王爺仗義執言,否則我此刻已經在大夏殿被賜三尺白綾了……勞煩清王爺費心。”
她繼承了原主沐雲嵐的記憶,知道這個男人是小王爺陌天清,算作自己的青梅竹馬,後者打小時候就頻繁出入宰相府,不爲別的,單爲了見她。可造化弄人,本應該結爲良緣的雙方終究是敗給了懸殊地位以及無上皇權,沐雲嵐進宮的事實,斷了陌天清的所有念想。
但他仍舊是選擇在她最危險的時刻趕來維護,可見癡心不改,遺憾此刻的沐雲嵐已不再是當初那位怯怯柔弱的單純小姑娘了。
同樣的軀殼,迥異的靈魂。
陌天清隱約覺出了她疏離的語氣,一時怔忡,本能地看向陌天堯:“四……四哥……”
“四哥還有些事務要處理,就不在此久留了。”陌天堯似笑非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來你和沐才人早就相識,姑且安慰安慰她吧,但不要逾矩纔是,別忘了宮中多少雙眼睛看着呢。”儼然是兄長和藹關切的口吻。
“是,我明白的。”
陌天堯滿意點頭,臨行前還朝雲嵐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雲嵐佯裝恭順垂下眼睫,恰到好處掩飾了眸底一絲冷嘲光影。
那股與生俱來的輕挑之氣幾乎蓋過了帝王家的貴氣,想來是慣常流連於花街柳巷所造就的,裝得什麼兄弟情深,其實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哥哥欺負弟弟心性單純,知其斷不會懷疑自己,故而毫無顧忌打着搶奪弟弟心上人的主意。
也當真是不知羞恥了。
她正想得出神,忽聽陌天清低聲道:“雲嵐,還好吧?東廠的人有沒有爲難你?”
“清王爺言重了,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麼。”
“你以前從來不叫我清王爺的,生疏得很。”他略顯失望,“難道是因爲我來遲了一步,生我氣了?”
難以想象這樣小心翼翼的語氣會出自堂堂王爺之口,雲嵐迎着對方擔憂的眼神,不由得多添了幾分負罪感,而她也清楚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的道理,自己不是真正的沐雲嵐,自然也不是他惦念的愛人,若是一味糾纏下去,結果只會更加糟糕。
“王爺這話可就折煞我了,我只是深宮後院一個失勢的女人而已,不對任何事抱有任何幻想,能撿回一命已是僥倖了,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更沒有責怪王爺您的理由啊。”
陌天清眸光微黯:“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
“談不上委屈,作爲庶女,又不受陛下眷顧,能在這尋得一方容身之所,我就挺知足了。”
曾經被他捧在心尖上的少女還是那般柔婉清麗的模樣,眉眼間羞怯氣息卻已盡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覺。陌天清沉默凝視她半晌,忽然意識到,或許在一年前她離開相府被送進皇宮的時候,兩人的距離就越來越遠了。
先帝是他的兄長,他從未產生過忤逆兄長的念頭,只能放開她的手,眼睜睜看着她嫁給所謂的九五之尊。
原是他錯了,就算她心存芥蒂拒絕坦誠真實情緒,那也理所應當,他無話可講。
也罷,來日方長,最重要的是她還在,沒有在這場殉葬的鬧劇中受到傷害。
“多虧了四哥及時相助,你我才能重新在這見面,之後的事你無需擔憂,我會安排妥當的。”他動作輕緩牽過她的手,彷彿捧着件易碎的玉器一樣,和方纔陌天堯登徒子的行爲截然不同,滿是深情款款,“你且安心等着,待我打點好一切,就接你回王府。”
“今時不同往日,我是先帝留下的女人,若貿然住進王府,會對王爺清譽有染。”雲嵐一福到底,認真答道,“王爺如果真的想幫我,就不要過於勉強,由着我遵從命運的指示吧。”言畢背過身去,不再看他一眼。
陌天清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歸於脣邊一點微弱的弧度:“即便如此,我也必須保證你處境安穩纔是,今後不管你有了什麼難處,隨時可以差下人來找我,我必當盡力而爲。”
“謝王爺。”
雲嵐悄然回頭,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嘆了口氣,她倒是孑然一身什麼都無所謂,能被王爺護着疼着肯定更好,然而盜賊也是講良心的,自己不能佔據了這個時代沐雲嵐的身體,又瞞天過海霸佔着人家的情郎,那太說不過去了。
自覺劃開無法逾越的深溝,是她唯一能替前世沐雲嵐所執着的事情。
旁觀許久的小五和梅靈終於找到機會湊近前來,倆人激動得直搓手,尤其是後者,那叫一個眉飛色舞,滿帶着劫後餘生的喜悅。
“主子真行,能請動兩位王爺同時爲您出頭!這下咱們可等到翻身的日子了!”
“啊,未必是好事,不過……”她自語着,“能活下來就謝天謝地了。”
小五略顯納悶:“可是主子,您爲什麼傾向於投靠堯王爺?恕奴才直言,清王爺好像更值得信任些。”
他雖然是個太監,卻眼明心亮,該看見的半分不落,加之和自家才人關係親近,往往有一說一不予避諱。
雲嵐笑了:“正因爲清王爺是個挺好的人,我纔不願意耽誤他。”
“嗯?”
“沒事,總之我們暫時安全了。”她大大方方同時攬住兩人的肩膀,緩步朝落雲軒裡面走去,“喏,至於接下來要作何處置,隨他們吧。”
她十二歲加入盜賊集團,這麼多年爲了生存風裡來雨裡去,最不缺少的,就是周旋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