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暫時在某個被亂草掩映的山洞中躲藏起來,白祁月就地打坐調息,力求最大限度恢復功力,以免待會兒再與洛子淵相遇難以匹敵。
雲嵐沒有去打擾他,自行搬開洞口亂石向外窺探,見崖底到處都能見到錦衣衛成員的身影,分散開來四面搜尋,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二人的藏身之處了。
得儘快想個拖延時間的主意纔是。
她咬着下脣苦苦思索,直到腦海中驀地靈光乍現,想到剛纔從後方進入山洞時,那裡的草科植物和之前看到的都不太相同,大概是因爲山前山後的氣候差異,那裡的植物要乾燥許多,用手摸上去甚至還很粗糙而鋒利。
或許……不妨一試。
她又回頭看了白祁月一眼,見他凝神調息並未發覺自己的行動,悄悄鬆了口氣,轉而輕手輕腳溜出了山洞。
須知在這荒山野嶺中,藏起來不容易,想要被人發現卻是簡單太多了,她沿着小路徑直繞到聲音最嘈雜的地方去,直到清楚看見錦衣衛成員的身影,足尖在地面一點,登時如離弦之箭般掠過對方視線。
身後傳來急促喊聲:“是明太妃!往那邊去了!”
夜風捲起衣襬獵獵飛揚,她一刻不停向前飛奔,心中卻在止不住的冷笑。
五行山的那筆帳至今沒有算清,她是個絕對記仇的人,無論再過多久也還是忘不了的。亦或是說,也許傷害她的能選擇性饒恕,可涉及到白祁月,就不管怎樣都要糾纏到底了。
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她驀然停住了腳步,將手負於身後平靜轉往錦衣衛的方向,追兵着實數量可觀,看來果真是勢在必得。
“你們指揮使呢?讓他出來見哀家。”
話音剛落,錦衣衛整齊自兩側分開,洛子淵手持繡春刀緩步走出,冷淡雙眸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莫非太妃娘娘是改變主意了?”
“指揮使這興師動衆的,就爲了抓哀家一個弱女子,不覺得丟臉麼?”
他低笑一聲:“太妃連殺我手下十餘人,此等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勢可不是弱女子所有的,臣心裡清楚得很。”
“那你不妨說說看,把哀家請回指揮司去又將如何?”
“爲太妃尋個更安全可靠的去處,以便將來和宰相父女同心共商大計,這難道不是太妃您所希望的嗎?”
他說的比唱的更好聽,可雲嵐心中卻和明鏡一樣,宰相是想利用自己牽制陌天堯,畢竟要找到陌天堯的弱點,美色這一項是最爲穩妥的方法,而一旦控制了她,對打擊白祁月也是絕佳的機會。
不過就目前看來,似乎洛子淵已經等不及要先行幹掉白祁月了呢。
思及至此,她眼波流轉間笑得嫣然,不講重點,反而故意引到了另一方面:“父女同心?父親心中當真還有哀家這個不成器的女兒麼?若說父女同心,姐姐纔是最合適的人選……怎麼,洛指揮使是不捨得嗎?”
洛子淵冷冷地保持沉默。
“哀家的容貌可是與姐姐有幾分相像?”她復又媚眼如絲看向他,調侃意味溢於言表,“不知指揮使每次看到哀家的時候會不會想到姐姐,你屢屢刁難哀家的時候會不會因爲產生關於姐姐的某些錯覺,而不自覺的心慈手軟呢?”
“太妃大概是神智不甚清醒了,如此講話未免有傷大雅。”
“指揮使自己都不屑於隱藏真實心情,哀家又何必遮遮掩掩。”雲嵐的笑容在月色下沁着寒意,“其實指揮使本該很清楚的,你若想得到姐姐的心,哀家纔是最關鍵的那步棋,因爲……”她慢悠悠撩開臉前髮絲,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姐姐喜歡的男人想得到哀家,所以只有哀家能讓她死心,若非如此,你恐怕一輩子也沒有接近她的可能性……無論你手段多麼高明,都無法掌控女人的感情,除非她心甘情願。”
因有傷在身,洛子淵本就處於難以控制情緒的邊緣,此刻又猝不及防被她拿住軟肋一頓搶白,心下早就如暗潮翻涌,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沉着臉色怒道:“臣能理解太妃意圖胡言亂語混淆視聽,藉此爲九千歲贏得喘息時機,此等做法叫人佩服,但恕臣尚有要事在身,不能陪太妃長久周旋,請太妃莫要反抗,安心隨臣回返吧!”言罷大手一揮,示意錦衣衛上前抓人。
他知道白祁月一定就在附近,雖然天色太暗不能確定具體方位,但想來只要能控制住沐雲嵐,總能引其現身的。
那個宦官和自己鬥了多少年,處處奪權且有意打壓錦衣衛,如今可見老天開眼,叫前者也終是有了難言的弱點,那種事情,再怎麼遮掩也無濟於事,唯有親身體會過的人才知真實存在,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把握的。
溫柔刀是致命的,深陷下去的結局很可能就是踏進墳墓,尤其是他們這些揹負着數不清的命債、沒資格談論感情的人,懂得再多道理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選擇了最錯誤的那條路。
“慢着!”雲嵐大吼一聲,倒果真把錦衣衛們喊愣了,她擡手鬆了鬆衣領,隨即慢慢探向懷裡,笑中痞氣盡顯,“可惜啊指揮使,你只猜對了一半,哀家真正要做的是送你一份厚禮……和你當初派人上五行山性質相同的厚禮。”
說時遲那時快,她俯身取紫電青霜筆直劃開了腳的下泥土碎石,於是那片草地則出現了一道極其分明的界限,正好把她和對方分割開來。
火摺子在靈巧指尖被點燃,她淡定鬆手將其扔向不遠處。
火舌舔過她的腳尖,迅速往前方蔓延,由於地面草木乾燥,很快便成燎原之勢,熊熊烈焰轉眼間就包圍了錦衣衛衆人,怒吼聲頓起。
就是要聚在一起才最有效果啊。
火光映得雲嵐面容格外嬌豔,她很自然地將匕首歸鞘,轉身頭也不回朝來時路奔去。
洛子淵不會那麼容易死,她當然知道,但能給他個教訓也不錯,況且她要做的只是拖到東廠援兵到來那一刻而已。
當務之急是要趕緊帶着白祁月轉移,萬一火勢燒過來就糟糕了。
……誰知等回去時,卻發現白祁月已經不在山洞了。
她着急地跑出洞口到處尋找,結果沒走幾步就驟然跌進一個熟悉的懷抱,緊接着低沉微啞的聲音拂過耳畔。
“去哪了,嗯?”
“去打探了一下情況,要不我們先轉移陣地再說啊?”雲嵐不傻,聽得出他話中怒意,很顯然是在爲她私自行動而生氣,所以忙不迭安撫千歲爺情緒,“別擔心,什麼事兒都沒發生。”
白祁月眸色微沉:“什麼都沒發生?那這場火是怎麼回事?”
她很誠懇地回答:“反正又沒燒着我,燒的是洛子淵。”
“誰問你這個了?”他素來拿她沒辦法,此時神情頗爲無可奈何,只是攬住她的力道更緊了些,“孤身一人引開所有的錦衣衛,想過後果麼?萬一失敗了呢?”
“我肯定不能失敗的,唯一算錯的就是沒猜到你會發現得這麼早。”
“我不發現就可以胡鬧,這是誰教給你的?”他鳳眸眯起,隱隱含着幾分化解不開的邪氣,“我可不記得這麼教給過你,總是自作主張揹着我去做危險的事情。”
雲嵐好聲好氣地求饒:“我錯了千歲爺,下次保證去哪兒都帶着您還不行嗎?您傷情未愈別動氣,身體要緊。”
他屈起手指用力彈在她光潔的額頭上:“油腔滑調。”
“我沒有,我都是說真的。”她正色道,“我以前爲了生存,不知道對多少人油腔滑調過,三分虛僞七分假意,想騙誰就騙誰,因爲那時我是賊。儘管現在也不一定改得了,但我對你講的話,絕對都是出自真心的。”
白祁月靜默無言。
責怪歸責怪,事實上他心裡清楚,曾經她在另一個世界受過的苦、獨自熬過的日日夜夜,他都沒有親身參與過,自然也不能體會她紮根在內心深處的執着和倔強,她習慣了依靠自己的力量守護在乎的人和事,即使如今身邊有了他,或許,依然需要時間去撫平痕跡,並慢慢習慣。
她向來是這不愛矯情的性子,哪怕無數次對外人巧笑倩兮舌燦蓮花,但面對他,永遠都是不加掩飾的清澈模樣,而他愛着的,也正是這樣的她。
“我相信,你這麼認真地向我保證,反倒像我把你欺負了似的。”
雲嵐大咧咧笑了起來:“哪能啊,你把我寵得沒邊兒。”
“有時也會犯錯誤。”他溫聲道,“譬如今天,才離開一會兒,就差點把你丟了。”他指的是她被唐鏡擄走的事情。
“那不怪你,要怪也是怪堯王,再者說,誰能想到沐雲煙竟然喪心病狂到僱傭明鏡閣的老大啊!”她忿忿磨着牙,“而且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笨女人還把錦衣衛引來了。”
身後火勢仍沒有減退跡象,不知洛子淵那羣人情況如何,白祁月帶着她遠遠避開,繞行朝上山的道路走去,兩人始終十指相扣不曾放鬆。
“唐鏡應該慶幸,我最終把你找到了,而且你安然無恙。”
“嗯?”雲嵐饒有興致地側過頭去看他,“如果我一不小心出了什麼問題呢?”
白祁月未置可否地笑了,那是他每當準備處死某些人或是意圖大開殺戒時都會出現的、陰森駭人的笑容。
“那麼明鏡閣將落得在江湖除名的下場,我會滅唐鏡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