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鏡在黎明之前就離開了長寧宮,身形矯捷,頭也不回消失在了自東方漸漸蔓延開的晨曦光影中。
有時候雲嵐當真佩服這個男人的忍耐力和毅力,須知那道箭傷距離心臟不足半寸,稍微偏一點就會喪命,可他轉眼間就又活蹦亂跳地去拯救明鏡閣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路,再難也得掙扎着走完,她深諳其理。
所以她也必須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才行。
近日裡陌天堯被沐雲煙騷擾得夠嗆,晚上去不了長寧宮,乾脆想了主意,白天在承德殿批奏摺時把雲嵐叫過去伺候,如此一舉兩得,終於了了心願。
雲嵐依言前往,每天就搬把椅子坐在他旁邊,潤筆磨墨,端茶送點心,被他調戲,就這點事再無其他,偶爾有大臣來議事,起初還會象徵性迴避一下,後來看陌天堯也沒有開口的意思,乾脆就在旁邊裝模作樣臨摹字帖,連避諱都不避諱了。
“讓朕瞧瞧,寫的什麼?”這天正寫到一半,忽見陌天堯撂下奏章從旁邊湊了過來,笑吟吟看她的字,“嗯,點畫圓融蒼潤頗爲大氣,朕見過許多會寫字的女人,卻沒有誰比你寫得更好看。”
“陛下又在逗臣妾開心了。”
“朕講的是實話。”
他的長髮有幾縷散落在她頸窩處,弄得她癢癢的,雲嵐有些不自在地往旁邊躲了躲,隨手扶在他肩頭:“陛下奏摺看完了嗎?就來戲弄臣妾。待會兒有大臣來承德殿看到,又該去傳播臣妾禍亂君心私自干政的閒話了。”
“你哪裡干政了?明明就是在這裡乖乖陪着朕批摺子,他們胡說八道,難道朕還能不清楚麼?”陌天堯曖昧摟住她盈盈一握的纖腰,悠然自得回答,“再說了,是朕要求你來的,誰敢多嘴?多嘴朕就削他們的官職!”
雲嵐笑道:“有陛下這句話,臣妾就放心了……陛下看了這麼半天奏摺,大概也累了,臣妾去吩咐御膳房做些陛下愛吃的糕點送來。”
“朕無所謂,挑你自己愛吃的就成。”
她應了一聲,轉身朝殿外走去,誰知還沒到門口就見趙公公腳步匆忙進來通報,神情略顯爲難:“回陛下,慧妃娘娘求見。”
果然,陌天堯聞言神色微沉:“又是慧妃?她說有什麼事了嗎?”
“沒說,但娘娘手裡端着茶和點心,想來是擔心陛下政務繁忙,特意叫御膳房做的。”
雲嵐當即無奈回到了原地坐下,她可沒那閒心和沐雲煙爭搶這點功勞,她只可惜自己出去散散心的機會又沒了。
“告訴慧妃,朕現在很忙,暫時沒工夫見她。”
趙公公尷尬道:“奴才方纔已經講過了,可慧妃娘娘說就只見陛下一面,把茶水送完就走。”
“陛下,把娘娘拒之門外是很傷感情的。”雲嵐笑得意味深長,“還是了娘娘一樁心願吧,否則娘娘心煩起來再和陛下使小性子,會更令陛下頭疼的。”
陌天堯懊惱嘆息:“要是她能像你一樣乖巧懂事,朕也省去了不少麻煩……叫她進來吧!”
趙公公喏喏應着,恭敬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見沐雲煙端着精緻托盤款款進殿,她看上去原本是心情極好的,只是在看到雲嵐的剎那間,眸中光影立刻冷了下去,滿含着敵意。
“參見陛下。”
“免禮吧。”陌天堯不溫不火地迴應,“送茶這種事,交給下人去做就好了,你何必委屈自己。”
沐雲煙婉聲道:“這原是臣妾份內之事,夫妻之間還談什麼委不委屈呢。”說着挑釁似地看了雲嵐一眼。
雲嵐在心底嘲笑她的淺薄,當即話尾一揚巧笑嫣然道:“娘娘此言差矣,雖說娘娘與陛下鶼鰈情深,但用‘夫妻’一詞終究不太妥當,畢竟我們只是陛下的妃嬪,萬萬當不起‘妻’的稱呼啊。”
古往今來,哪怕位至貴妃,從意義上來講也依舊是皇帝的妾侍,沐雲煙此般失言,甚至都不需要讓別人故意陷害,就已經把自己繞進去了。
好在沐雲煙還不算傻得實心,下一秒就反應過來,手中托盤一抖差點扔在地上:“陛下息怒,臣妾並無逾越之意,只是……只是……”
陌天堯興致缺缺地揮手:“無妨,朕知你是無心之言,把點心放下,回宮歇息吧。”
“謝陛下。”沐雲煙依言將托盤放在他面前,哀怨擡頭,隨即不甘心地又追問了一句,“陛下今晚可是要來棠梨宮安寢?臣妾會精心準備陛下愛吃的菜品,專等陛下前來。”
“啊,今晚就算了吧,朕都和明修儀說好了,君無戲言嘛。”陌天堯說着側頭瞥向雲嵐,隨手一指桌上點心,“過來看看,有你喜歡的菱葉酥。”
其實倆人本也沒有提前講好,雲嵐知他是故意敷衍沐雲煙,也樂得陪他演戲,當即上前撿了塊菱葉酥咬了一口,笑眯眯回道:“陛下要來長寧宮可以,不過臣妾沒有慧妃娘娘考慮周到,到時候若是飯菜不合陛下口味,陛下可不能責罰臣妾啊。”
陌天堯哈哈大笑:“大不了叫御膳房重做,你只管叫他們做你愛吃的就好了!”
“謝陛下。”
沐雲煙此刻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多餘,多餘到要親眼看着兩人郎情妾意,卻連半句話都插不上,她幾乎要氣得渾身發抖,但終究是礙於陌天堯在場,仍不得不保持基本的儀態,最終只勉強行了一禮,轉身步伐不穩地走出了承德殿。
雲嵐斜着眼睛瞥向她的背影於心底冷笑,半晌,聽得陌天堯在旁低聲道:“再過幾日便是白祁月的生辰了,他請了帝都有名的梨園戲班在白府搭臺唱戲,朕覺得有趣準備給他捧個場,叫後宮妃嬪一起,你去不去?”
“陛下都說了要叫後宮妃嬪一起,臣妾哪有不去的道理?”她神色半分未變,仍是巧笑倩兮的模樣,“儘管臣妾對唱戲之類也不太感興趣,但能陪着陛下就是好的。”
更重要的是,若能借此再看上白祁月一眼,也算圓了她一樁心願。
……
從承德殿回到長寧宮,雲嵐還在心中暗暗思量着幾日後去白府的事情,豈料一進門就瞧見了滿臉淚痕的梅靈,後者那張嬌俏的巴掌臉上顯出五道清晰指印,很明顯是被人教訓了。
她登時就怒了:“這誰幹的?小五呢?過來!”
小五匆匆跑進殿內,見她臉色極差,登時恭敬垂下頭:“主子,奴才知道您想問什麼,剛纔慧妃娘娘來過了。”
“是慧妃?”雲嵐怒意更甚,“她爲什麼打梅靈?”平時連自己都不捨得動梅靈一下,現在梅靈居然被個外人欺負了。
“主子,您別問小五了。”梅靈站起身抹着眼淚道,“是奴婢不好,端茶時不小心灑到了慧妃娘娘裙子上。”
小五看起來也是恨得咬牙切齒,他是個奴才,關鍵時刻保護不了心愛的姑娘,說不自責纔是騙人的:“慧妃娘娘來長寧宮找茬鬧事,說要在這一直等着主子您回來,梅靈被她的態度嚇着了,端茶時沒注意傾了一點在她裙襬,根本沒燙着皮肉,結果她身邊那個刁奴綠珠登時就給了梅靈一耳光,把梅靈都打得摔倒了,慧妃娘娘又冷嘲熱諷了一通才離開,剛離開不久您就回來了。”
很明顯,沐雲煙在陌天堯那裡不敢發作,轉而來拿她身邊的人撒氣。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雲嵐反倒冷靜下來,她摸着梅靈的頭髮安慰半晌,而後拽着對方朝門口走去。
“多大點事兒,別哭了啊,走,我替你解決問題去。”
梅靈驚道:“主子您要幹什麼?”
“去了你就知道了。”
就這樣,梅靈迷茫地一路被她拉到了棠梨宮。
那名叫作綠珠的侍女就站在沐雲煙旁邊,這人云嵐見過,正所謂有其主必有其僕,一幅狐假虎威趾高氣揚的德行……沐雲煙的下人們沒一個省油的燈。
“我聽說方纔自己的侍女衝撞了娘娘,這不就趕緊帶她來給娘娘道歉了麼。”雲嵐扯了下梅靈的衣角,“快給娘娘道歉。”
儘管迷惑不解,梅靈也還是乖乖照辦了:“奴婢一時疏忽,還望娘娘寬恕奴婢不敬之罪。”
沐雲煙冷哼着,沒有答話。
雲嵐笑道:“不知剛纔娘娘責罰梅靈,手打疼了沒?若是傷了娘娘嬌貴的手可就不值得了。”
其實沐雲煙也有些納悶,怎麼對方竟和突然轉性了一樣,還如此和顏悅色跟自己道歉,她皺眉道:“小小一婢女還用得着本宮親自動手?是綠珠替本宮教訓的。”
“哦,綠珠啊……”雲嵐煞有介事地點頭,一步一步朝綠珠的方向走過去,待她在綠珠面前站定時,眼神卻驟然變得凌厲無比,緊接着用力一巴掌扇在了後者臉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這巴掌着實扇得夠狠,以至於當綠珠好容易顫顫巍巍爬起身來時,半張臉已經腫得老高,不禁脣邊淌血,甚至還被打掉了兩顆牙。
沐雲煙又驚又怒:“沐雲嵐你瘋了?”
“慧妃娘娘別急,我這是在替你教訓下人呢。”雲嵐微笑,“不經我同意私自毆打長寧宮宮人,這賤婢簡直不懂規矩,傳出去怕是會壞了娘娘名聲,到時候大家該說娘娘無能,連奴才都管教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