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軍法
再疼也不過如此,打就打罷,再拖延下去,元帥一怒,就不是打板子這麼簡單了。雲揚自我安慰着,終於認命地爬在刑凳上。
四十下,不多但也不少了。可能是爲了節省時間吧,執刑官找了兩人手持大棒,站在雲揚一左一右,輪番開弓下來,簡直叫人沒有喘氣的機會,雲揚一邊腹誹着執刑官,一邊習慣性地咬緊脣,環臂抱住刑凳的木板,眼睛看着地下的青草和爬來爬去的一大羣忙碌的小蚊蟲,以轉移在身後一下緊似一下的痛感。
果然兩人辦事效率高出一倍,結結實實地四十板打完,打手們喘着粗氣一邊喝水去了,雲揚緩了口氣,就一點點撐起身來。執刑中,旁人是不許上前的,親衛們眼見自己的管帶在挨完板子後,竟然要自己站起來,都急得不行。趕緊拿眼睛瞪執刑官,執刑官醒悟過來,“刑畢。”大家呼地一下圍了上去。
“都說遲了,救完人還不完,還和人家交換情物……”一個親衛一邊心疼地扶雲揚起來,一邊嘀咕。
“什麼情物?”執刑官耳朵裡捕捉到這個字眼,立刻湊過來打聽。
雲揚和女子交換短刀,本無多心,但親衛們來的路上可沒少打趣。私下說笑也就罷了,突然當着人提出來,雲揚着實嚇了一跳,“哪有?都是玩笑的。”一時也忘了疼,本能地挺起身反駁。
欲蓋彌彰!看他小臉煞白,額上冒汗,執刑官什麼都明白了。他高深莫測地笑了起來,“雲揚小弟,這事……看元帥知道了,你可怎麼回話?”這自小看大的頑皮孩子,也到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年紀,心裡真是着實感慨又覺新奇。
不過換了把刀,怎麼聽着像私訂了終身。又疼又急,雲揚額上又被逼出汗來。剛要扯住執刑官再辯,忽然帳門大敞,兩排元帥親衛魚貫列出。衆人都驚了一跳,趕緊噤聲,退到兩側。雲揚未及披甲,只得側身讓開兩步,當道邊俯身跪下 。
從裡面出來的人不少,腳步紛雜,但云揚能夠清晰地分辯出那個穩重的步音。正閃神,一雙黑色戰靴已經走近,黑色長裘曳地,銀色長劍穗隨風飄在雲揚半步前。停下。喧雜的腳步聲彷彿統一號令,靜止下來。
“執刑了?”聲音不大,卻很沉,不怒自威,讓人聞之起敬。
“是。”執刑官垂頭應。
雲揚就感覺到元帥兩道炯炯目光在自己背上打量,知道是血跡洇出了白衫,雲揚臉上有些燙,按在地上的手指動了動,卻不敢動一下遮掩。
“揚兒纔到?咱們都散嘍。”一個洪亮的聲音從雲揚身側響起,不看也知道是老將邱毅。明顯是在打圓場。
雲揚感覺到元帥默了片刻,彷彿嘆了口氣,“到我帳中去吧。”
大赦呀。邱毅趕緊加了一句,“傳軍醫過去。”
“謝元帥。”雲揚可不敢如他般鬆氣,他很規矩地叩謝,卻未立刻起身。元帥和一些將軍們也沒再停留,輕聲交談着,擦他身而過。雲揚直到人走遠了,才徹底鬆懈下來。
“元帥待人不錯,怎的偏你這麼怕他?”親衛扶他起身,元帥一向親待兵士,大家都愛戴有加,自己的老大何至於一見真人,臉色都嚇白了?
雲揚苦笑,心道,你不瞭解他,當然不怕嘍。一步一捱地走近元帥偏帳,雲揚覺得全身都緊。今天的事情可大可小,不知那人是要如何處置自己,這纔是最讓他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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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詡睡得很不安穩,夢裡皆是白天遇險的情景。到底是一口氣撐着,脫了險,她才覺得汗透重衣,到了客棧就燒了起來。掙着醒過來,她再也不想睡了,索性撐着坐起來,覺得手指還是輕顫。
還是太年輕,歷事太少,幾個匪人,就能把自己嚇成這樣,還能成什麼大事?劉詡自嘲地牽起嘴角。目光掃過牀頭掛着的那把短刀,緩緩閉目,腦海裡,那位少年將軍耀目的笑意,讓她心頭漸暖了起來。
“小姐?”低低的問詢聲從門外響起。
“進來吧。”劉詡迅速收起脆弱。
白天那個救駕的男子,端着淨面水,輕步走進來。劉詡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走近,腳步很輕,動作也很利落,看來武功相當不錯,劉詡在心裡評價。雖然不會練,但自家豢養的武士自己是看慣了的。
“小姐,先洗洗吧,吃點東西,店家已經準備您沐浴了。”男子聲音很輕,彷彿聽了就能讓人心內平和,他屈膝跪在牀前,雙手將盆託至眉高,微微垂下目光。
劉詡沒動,注視了他一會兒,突然輕輕一笑,“是鐵衛?”
“是。”男子未動,保持方纔的姿勢。
“母妃選你來接應,定是本事不小。”劉詡點頭,一等一的鐵衛,伺候人起居,是大材小用了,不過這姿勢,這規矩,都是極標準的,“委屈你做這活,眼下是沒有別人了。”
知道她說的是幸兒,白天,在公主的審視下,自己到底是一劍劃開幸兒脖頸,那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頭,到死都不知道原因,只驚詫地睜大了眼睛。男子抿緊脣,替幸兒盡責,倒不委屈。
見鐵衛並未說話,知道他有些走神。劉詡輕哼了一聲。鐵衛立即還了魂,放下盆俯身。
劉詡盯着他的動作,突然探手拉住他腕子。男子一驚,本能地一轉腕,但反抗的動作只做出一半,就生生頓住,終於及時醒悟面前的是他的新主人。
修長的手指,掌心多了些磨破的血痕,“白日裡,讓你埋了不少死屍,這手傷,磨的?”劉詡細細地摩娑着,輕聲問。
男子很不適應地躲開公主過於靠近的溫熱氣息,想抽回手,卻又不能使力,只得垂下頭,老實地應,“是。”
“善使劍?”看着男子腰間長劍,公主皺皺眉。佩劍的人,手上細嫩,沒有一塊繭
男子搖搖頭,藉機把手抽回來,輕聲回,“屬下……用暗器。”
劉詡怔了怔,點頭。心裡明白,這人,果然是母妃手下一等一的鐵衛。
“倒是辛苦你了。”她嘆息。讓這等人物去挖土埋人,確實有些暴殄天物了。何況又是端茶倒水,伺候沐浴……
公主一再垂詢,倒讓男子有些驚詫,他吃驚地擡起目光,正對上劉詡探詢的目光。
兩人都怔住。
“叫什麼?”看清男子長相,劉詡目光變深,聲音卻未有波動。
男子目光一跳,隨即低下,“屬下……無名。”
“沒名字?既然母妃把你遣給我,那從今後……”劉詡沉吟,微微轉目,“就叫慎言吧。”
男子頭也未擡就緩緩俯下身,“謝公主賜名。”
“今天那隊軍士……”劉詡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問了心中所想。
“是鐵衛。”慎言點頭。
印證了心中疑惑,劉詡心頭鬆了鬆,“認得?”
慎言擡起頭,看了她一眼,“不認得。”見公主皺眉,他心裡嘆了口氣,“雖然都是鐵衛,但屬下,份屬內院,職責是保衛主上安全。那位小將,應該是雲逸元帥的鐵衛軍,他們的甲上有面盔,殺敵不留活口……。”
話即點到,他就閉口。主上的無知,不能由他來糾正。劉詡倒不以爲意,心裡反而更鬆。那位雲姓小將,是雲逸元帥的鐵衛,這就不怕今後丟了蹤跡嘍。細想白日裡,確實見到那一隊人頭盔上都多扣着一層,估計就是面具,用時放下遮住面孔,他確實是讓敵人聞風逃遁的鐵衛軍……想到那人,她冷冷的表情也有了鬆動。
“休息吧,明日立刻啓程。”突然警醒自己的鐵衛正仰頭看着自己,劉詡趕緊端正了表情。
眼見着慎言退出去,輕輕帶上門。劉詡撫額躺倒。自接到母妃傳訊,父皇病重,皇叔勢力正蠢蠢欲動,自己也不會不得已,拋下親隨,從封地獨自一人偷偷潛回京城。
父皇只有她一支骨血,如果朝局動盪,有野心的人只要掐滅自己,大齊就要改姓了吧。劉詡苦笑,自己倒希望坐擁大齊的是皇叔。那個位子太高太冷,她還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去挑起一國的重任。
母妃是着急的吧。急着讓身邊最得力的鐵衛出洞,看來接自己回京都是勢在必得吧。再看這鐵衛,英氣內斂,身形挺拔修長,少有的美麗男子,看來母妃把他給了自己,並不只是看中他武藝超羣,可保護自己安全吧。劉詡冷笑,皇家親情,如果基於權勢這片沼澤中,怕生出的果子,也是會變了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