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 混入桓河另一道的人回來了,同時還帶回了一男一女兩個形貌異於漢人的外族人。因爲這隊人是我屬下,所以已升爲隊正的張炳先將二人帶來見了我。
“軍師, 這二人是我們在桓河裡撈上來的, 我看他們形跡可疑, 就帶回來聽候軍師發落。”
從桓河中撈上來的?都是闊臉細眼單眼皮的相貌, 微黑的膚色, 那男的身形彪悍,那女的也是高挑健美,雖着漢人的服飾, 但身上那股子草原的清朗奔放的陽光味道卻讓人一眼就明白他們的身份。
“看什麼看!”語音有些怪硬,卻充分表達了她的意思。那女子瞪着一雙明豔的大眼睛, 怒火讓她整個人都耀眼得很, 豐脣微撅, 於嬌憨中絲毫不做作地透出一股英氣。
我淡淡一笑,拱了下手, “失禮了。還不知二位如何稱呼?”在東南的外族人不多見,大多是商人。這一年,我跟着軍隊走過整個東南,商人的行頭氣度我還是知道一些的。這兩人明顯就不是商人。那男的一直沒開口,粗獷的身形卻有一雙細心的眼, 而沉穩的氣度間表明他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那女子也是有着一股凜然不可侵的貴氣在裡面。他們到底是何身份?他們又爲何會在東南一帶?北地人明明不習水, 卻爲何會在桓河?是逃難?還是……
那女子見我問話, 卻不知怎地愣了下, 還是那男的擋在女子前面, 用着有些生硬的漢話道:“我叫寶康,這是我妹妹, 叫寶清,我們是來烏州做生意的,路上被人打劫,同伴都被抓走了,東西也搶光了,我們兄妹二人也差點死在那條河裡……”
我看着他眼底的堅定的怒光,一個商人會有那樣堅定又沉着的復仇的光芒嗎?更何況,他們的姓,寶這個姓如果在北地羌蒙族,那可是極貴的姓呢!“啊,原來是寶兄弟寶姑娘。二位現在來此做生意,還真不是時候。我軍正與桓河的邱御幸交鋒,此間戰火連綿,怕是會殃及。”
我還沒說完,就見那女子驚呼,“邱御幸!”
我一聽馬上盯住她,“姑娘也知道邱御幸?”
她臉上微微漲紅,“是……是啊,我和皇……”
“啊,我們的商隊就是被他給搶了。我們的同伴也被他關在牢裡……”
“哦?”我挑眉,“二位的商隊就是被他給劫了?正巧呢,我軍中也有一位同伴被他抓着當人質呢!不然我軍早就出兵滅了這賊人……”
我留意看他二人的神色,果見二人互看一眼,神色中閃過一絲欣喜。於是我繼續道,“唉……只要有人能夠識得那賊窩的地形,知道人關在哪裡,那乘機解救我們各自的同伴就可行了,唉……”
那男子挺胸往前一站,“如蒙不棄,我原意領貴軍的士兵前去救人。”
“寶兄,你的意思是……”
“我們正是從邱御幸的賊窩裡逃出來的,他關人的園子旁邊有一條支河與桓河交匯,我們兄妹正是冒死從那裡逃出來的。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可以再帶人去一趟……”
“寶兄你本是冒死逃出,實在不宜再冒險,再說你不識水性,還是畫一張圖下來,讓我軍的士兵去救人即可。”
那男子爽朗地笑開,眉宇間已見信任,“還是我親自帶去好了,他們換防的時辰我也比較清楚,只要你也能救出我的同伴,我寶康已銘記在心。”
“好!寶兄如此磊落英雄,平瀾先在此謝過。”我向帳外喊道,“來人,先帶貴客下去沐浴用餐……二位先請稍作休息,待我回稟過主帥再和二位商議。”
“好。”
“謝謝你。”那女子衝我一笑,英氣凜凜中,我居然看見了虞靖的影子。
“怎麼啦?”
她朝我揮揮手,我回過神,勉強一笑,“呃,沒什麼。姑娘請。”
“嗯。”她輕快地點點頭,就隨着他哥走了。
我深吸一口氣,收拾了一下心神,去帥營和六爺商議。
入帳後,我將寶氏兄妹二人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六爺淡淡地思索着,竟像是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良久都未說話。我靜靜地等着,卻發現六爺似乎在走神,不禁出聲提醒,“六爺?”
六爺朝我看一眼,眼神中竟似有着一些困惑與說不出的憂傷,我一震,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他可是在等我說什麼?可是,我只剩下燕巧了,我不能冒險……“六爺,我懷疑那寶姓即是羌蒙族的正統的皇室博爾吉錦氏,此次他們來東南的目的爲何暫不知道,但如能好好加以攏絡……”
“知道了,你自去安排就是。”六爺口氣明顯略帶怒意。
“是。平瀾這就去準備。”我一躬身準備退下。
“平瀾。”他叫住我,我站在原地,卻沒有回身。僵持了會兒,他終於還是嘆了口氣,“你去吧。”
出得帳外,眼前卻只有一片迷濛,六爺的心思深沉如海,我又怎麼能猜,又怎麼敢猜?天下是那樣的重要,顯得每一個單個的個體都那樣渺小,諶鵲是取天下的能人,他會爲了一個已死的人而犧牲諶鵲嗎?不會的,他不會。
“咦?你原來在這兒啊?我一直找你呢!”眼前忽然晃出一道高挑的身影,活潑又充滿了草原的勃勃生機。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眼前的人到底是誰。“啊,是寶清姑娘。”
她朝我明朗地一笑,“你可以叫我哈清,我們家鄉的人都這樣叫我的。”
她真是一個爽朗的女孩子,讓人看着就心機全無,我不由也跟着笑笑,“是,哈清。”
“哎。”她快活地轉了個圈,“這就是你們漢人的服裝呢,好輕好軟,就是顏色很淡啊!都沒有我本來衣服那樣鮮亮。”
她徑自在我面前轉來轉去,開心又單純。
“啊,對了,寶……哈清,剛纔用過飯了嗎?對不對胃口?”
“很好啊,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她真誠地注視着我,很認真地說。
我忽然有些想避開她的眼,我……其實是有私心的。“哪裡,應該的。”
“謝謝你救其木得、杭木頓他們,你是我們的大恩人!”
說起救人,我想起還有正事要辦呢,連忙道:“對了,哈清,你哥哥呢?我有事要找他商量。”
“就在那邊呢。”她揚手往左前方一指,寶康正望着我們這邊笑呢。
我快步走了過去,“寶兄。”
“哈哈哈,請不必客氣,叫我寶康就行。”
“那我就真不客氣了,呵呵,寶康。我叫平瀾。”
“平瀾……”
“嗯。”我頭一點,對着身邊一個小兵道,“去請鮮于將軍和刑先生過來我帳中。”
“寶康,我想就救人的事再好好計劃一下。我軍主帥已同意了我們的主意,大概就是這兩□□動!”
“是嗎?太好了!”寶康欣喜萬分,哈清甚至已拍手叫好起來。
“請。”
沒多久,鮮于將軍和儒輝已到帳中。途中,幾個小兵已將寶氏兄妹的事悉數講清,所以,他二人進來時沒有絲毫意外。
“平瀾……”儒輝看着我明顯遲疑了下,我擡起頭,淡淡道:“啊,鮮于將軍,儒輝,你們都到了啊?”
“來來來,我先介紹一下,這位是寶康寶英雄,另一位是寶清姑娘。”我朝他們一笑,“這二位是我軍的鮮于將軍和中郎將刑儒輝刑先生。”
幾人都見過禮,各自坐下。
“我打算明晚就動身,由寶康率領一隊人沿桓河回溯,前去救人。人一到手,馬上回來。而我和鮮于將軍、儒輝將於清晨領兵正式在正面叫陣,引開邱御幸的注意力……大家怎麼看?”
“邱御幸會領兵出戰嗎?”鮮于將軍還有一絲猶豫。
儒輝馬上接着道,“會,他對自己的八元撒星陣太自信。”
“唔,就這麼辦吧。六爺那兒……”
“我已稟報過六爺了,他說我們看着辦就好。”
兩人朝我看了眼,隨後馬上道,“好,明晚就行動。”
“寶康,你可不可以先把路線大致畫一段給我們,畢竟清晨之前,你們一定要到達那裡救人!”
“好。我馬上畫。”
“多謝了。”我朝他一拱手,然後送鮮于醇、儒輝出帳。
儒輝看着我欲言又止,他想說什麼我知道,但現在的我卻什麼也不想聽,我要做的就是與豐得化和邱御幸一戰,再來,就是諶鵲。
七月初四子時正,寶康帶上人上路了,是李延亭的隊伍,臨走前,我只留給他兩句話,“一切以救人爲主,量力而爲,以宣霽爲重。”
我站在軍前清點人馬,六爺給了我統領左軍的兵符,但此刻的我卻沒有感受到多少壓力。心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明白自己要什麼,以及該怎麼要。
卯正,軍中號角吹起,要出兵了。我坐上我的車,十萬兵馬隨我一聲令下,直指桓河。凌晨的桓河靜靜的,襯着軍隊行進的聲音,顯得肅殺又嚴峻。如果不是爲了救宣霽,時間又太緊,那邱御幸今日就可以死。
“軍師……”
我側眼朝左梧一看,他怔了怔,才道,“軍師,六爺有句話要我帶給你。”
“什麼話?”
“來日方長,請軍師走好每一步。”
我眼一眯,六爺,他還真是知道我心底的主意呢!今日我的確想動手,可是,我卻不能動,的確,不能動啊!也罷,的確來日方長,邱御幸,又何妨讓人再多活兩天呢?也就只有兩天而已。
行至桓河邱御幸的軍營前,邱御幸已擺開陣勢,八元撒星陣一字兒排開,果然又是地載陣,他對自己的陣法還真是自信呢!
兩軍軍鼓隆隆,震耳欲聾的聲音把人的心都催得激奮起來,身側的馬兒都開始不安地嘶鳴起來。
鮮于將軍勒着馬冷靜地看着前方不停繞來繞去的兵馬陣法,儒輝也是,他們應該已對兩日後的戰事有所預料了吧?是的,我們該好好看看,兩日後的戰場,我們將如何破這個絕陣。
鼓手不知換下幾個了,時辰也一個個地過去,敵軍漸漸開始有疲相了。而我軍依然還是不動,整個軍隊的人在漸升漸高的太陽下比起敵軍,是那樣的精神奕奕,剛挺堅拔。
巳半,邱御幸終於不耐煩了,他一面不敢停軍,一面又不甘心,遠遠地,只見他喚來一個小兵,吩咐了什麼。不多時,那小兵驚慌地跑去和邱御幸說了句話。
我笑,看來成功了。“撤兵!鮮于將軍率領左隊由東面下,左梧你和我率中軍由正路退,中郎將率右隊斷後。”
“是。”
如果沒料錯,相信邱御幸會主動出擊,以他疲弊之軍要想佔便宜是極難的,但我卻不想和他在今天交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