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一縷月光自窗縫中射入。
調皮地偷窺着帳中人的睡顏。
又如一件薄薄綃紗。
輕輕地覆蓋在這英俊邪魅的王侯身上。
“嗯——”勉強撐起乏力的身子,方君乾吃力睜開了矇矓的眼睛。
頭昏腦脹,腦海中亂得如同一團漿糊……搖,甩去這種迷迷糊糊的感覺。
怎麼回事?
猛然憶起昨夜!
“傾宇——?!”身旁牀褥空空如也,僅餘淡淡桃花寒香縈繞於側。
他去了哪裡?
方君乾迅速穿戴好衣物。點燃燈燭後,一眼就望見書桌上一方雲紋墨硯下壓着的一紙清雅的薛濤箋。
一把抽出信箋,果然是肖傾宇熟悉的字跡:
前路漫漫,吾此去大慶,胸中自有謀略,切莫以吾爲念。君鎮八方,今後風高浪急之處必不可免,君當步步爲營謹慎籌謀,然切不可因瞻前顧後而錯失良機。當斷則斷,當進則進,必要時亦可行使霹靂手腕,鐵血心腸。
言盡於此,切記切記。
江湖路遠,望君珍重。
“肖。傾。宇——!”方侯爺簡直要抓狂了!
他就這麼走了!?
一夜溫存後便孤身一人獨自上路?他究竟把自己當做什麼呀!?
“來人!”氣急敗壞的傳喝。
立即有一個侍衛闖進門跪在他跟前:“屬下在。”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慌亂和忐忑。方君乾迅速道:“傳我命令,召集八方軍所有官員至帥帳候命。”
侍衛詫異地睜大眼睛看看窗外黑沉沉夜幕。
疑惑不安。“侯爺是指……現在?”
眼下正值子夜。
八方城悄然無聲。
萬籟俱靜。
除了日常值夜守衛,人們皆已恬然入夢。
冷冷一道眼光讓侍衛不擡頭也打了個寒顫。
只聽方小侯爺冷硬如鐵:“就現在。”
半個時辰後,八方城大大小小文臣武將終於悉數到場。
堪堪從美夢中被拉起,所有官員無一例外的打着哈欠,外帶兩隻熊貓眼。
無憂軍師無精打采:“這般擾人清夢,侯爺實非明智之舉呀。”怪只怪無雙公子南柯一夢的藥力只能維持至翌日子時,正是大夥兒睡的最沉之時。
衆臣紛紛點頭表示附議。
睡着的李生虎將軍當然沒辦法發表意見,不過他用響亮的呼嚕聲表達了他對無憂軍師的支持贊同。
賈目奇奇怪道:“不知小侯爺深夜傳喚我等有何要事?”
正說着,一位穿着雲紋火龍錦袍英姿颯爽的男子大步進了帥帳營帳,正是八方軍主帥方君乾。
方君乾臉上冷得像掛了一層冰。
他冷冷掃過衆將,被他眼睛掃到的將官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奇怪!戚無憂敏銳發現,只不過短短一段時間,方君乾就與昨日有了明顯的區別。
在瀟灑狂放中帶着一種難以言述的成熟氣質。
彷彿一夜之間由男孩蛻變成了男人。
與此同時,所有人都有種奇怪的感覺——
不對呀,小侯爺身邊好像少了什麼人!
早已習慣妖紅身旁那抹出塵雪白,乍見兩人沒一起出現,諸將頓覺好生不協調。
李生虎問出了廣大羣衆的心聲:“小侯爺,怎麼不見公子——”
他忽然問不下去了,因爲方君乾轉過頭來斜睨着自己,眼睛寒光一閃。
衆將駭然。
方小侯爺聲音冷得像冰塊:“他走了。”
晴天霹靂!將官們的瞌睡蟲立馬跑得一乾二淨!
“公子走了?去哪裡!?”
方小侯爺沉着一張臉,頗爲惱怒:“還能去哪?自然是回大慶攻打倭奴去了!——最可惱的是居然都不跟本侯說一聲!”
諸將面面相覷,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戚無憂一合折扇,深深道:“公子還會回來嗎?”
方君乾伸手按額,無奈一嘆。
戚軍師語調平緩娓娓道來:“侯爺,當初公子助您千里逃亡,舉國人人自危風聲鶴唳,八方城也接到朝廷將侯爺您革除官職貶爲平民的聖旨。但是,公子不一樣。自從得知公子與您回八方城後,嘉睿帝就收回了捉拿告示,朝廷甚至還派專人打掃修葺小樓。公子的官位、權勢、府邸、賞賜全部原封不動。”
將官們面色開始發白。
無憂軍師吐露出殘酷的現實:“嘉睿帝費勁心思極力籠絡,只要公子回去公開露面,他依然是大慶右相,權傾朝野位極人臣。雖說大慶垂暮老朽,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公子他,還會回來嗎?”
“會!”擲地有聲!
方君乾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幾許憐惜,幾分落寞。
“傾宇他,不是爲了大慶皇室,而是爲了黎民蒼生。這樣孤高清貴的男子,怎會戀權慕勢流連忘返。”
戚無憂發現,這個年輕的“八方城兵馬大元帥”,一言一行似乎都有一種讓人無法反駁的魅力。
也許,這世上最瞭解肖傾宇的人,是他。
事後,戚無憂問方小侯爺:“如若公子不回去,小侯爺會出兵援救大慶嗎?”
方君乾很乾脆道:“不會。”勢不利,時不對,方小侯爺自然不會去幹那種傻事。
戚無憂打趣道:“噢~~那如果公子求你呢?”
原本這句只是玩笑話,連戚無憂自己都沒當真。誰料方小侯爺的反應令人大吃一驚。
他久久沉默。
半響,輕輕呼出一口氣:“會。”
如若是傾宇懇求,本侯拿什麼開口拒絕,又怎能拒絕?
自己會答應吧,爲了他。
當戚無憂退下時,他恍惚聽見方小侯爺自言自語的苦笑:“方君乾遲早有一天被你逼瘋。”
谷嘉城。
一頂白色的軟轎被輕輕停放在城門口。
軟轎後面,站着勞叔和八十四雲騎。
看着城頭那面藍底飛龍大慶戰旗,肖傾宇禁不住喉頭酸楚: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已到了大慶邊境的谷嘉城。
疲累感襲遍全身。
如今,他是帝國唯一的希望了。
皇都岌岌可危,肖傾宇是大慶碩果僅存的最後戰士。
他孤獨一人,伴隨在他身邊的不是那個紅衣如火的男子,而僅剩一面藍底飛龍的大慶戰旗。他惟有**着那面戰旗,爲大慶,爲黎民百姓,孤獨戰鬥至最後一刻。而他的敵人卻包括了倭奴、匈野、聊盟還有天鑌。
肖傾宇,什麼都沒有了。
世人皆知他是不敗的公子無雙,但誰也沒有看到他輝煌背後的孤獨彷徨。
但,既然選擇了這條不歸路,那就不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