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傾宇是南統軍的大腦,方君乾是南統軍的靈魂。
安定軍心後,南統軍高層迅速召開了緊急會議。
“肖參謀長身爲南統軍總參謀長,掌管內務情報軍情機要。劉家維一事,肖參謀長大意失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方君乾負手,冷酷凜然。
“犯此大錯本應按軍法處置,但本帥姑念在此用人之際不宜重責大將,先將你押入牢房兩天,不供吃食。你……可有不服?”
軍官們大驚,紛紛求情:“少帥,萬萬不可呀!”“對呀少帥,肖參謀長只是一時不察,這次就算了吧。”
衆所周知,無雙體虛畏寒,又常常因料理國事而導致飲食無規律,早已落下胃病。牢房內空氣渾濁,陰冷潮溼,夜間寒風更是像從牆壁縫裡鑽進來一樣,滲得人發慌。
兩天牢獄之災,再加上不供吃食,這不是要了他的命嘛!
方少帥負在身後的雙手已緊捏成拳,青筋畢露。可面上仍不動聲色,無視衆人求情,只冷冷盯着面前的肖傾宇:“你……可有不服?”
白衣少年煢煢獨立,孤單的身影略顯決烈:“肖傾宇身爲軍情指揮官,劉家維通敵賣國卻沒有被執法處查處是肖某失職,少帥的處罰合情合理,肖某絕無二話。”
自絕世雙驕接手玉亙市後,整頓吏治打擊豪強,使得玉亙市風氣一肅,一派海晏河清路不拾遺的風貌。
別說橫行霸道幾乎絕跡,連小偷小摸都很是稀少,以致玉亙市警署大牢犯人寥寥無幾。
而此時,昏暗的牢房內,卻有一個人靜華端坐一角。
白衣黑髮,月鱗鍍其國色,剔透展其風華。
似乎感覺胃部劇痛,纖長手指輕按於腹部左邊,依舊是不動聲色的淡然。
“啪啪啪”三聲。
無雙訝然擡頭,卻看見那個俊美而不失英氣的男子正隔着房頂的採光天窗衝自己招手。
無雙還沒回過神來。
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堅不可摧的鐵窗被男子輕易整個兒提起來扔在一旁(可見早有準備),粗大的繩子放下來,方君乾拉着繩子縱身一躍,火紅的風雪斗篷瞬間綻放,人已瀟灑落地。
見到他,無雙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溫聲漫道:“你怎麼來了,沒被人發現吧?”
“沒。”方君乾的聲音有點悶悶的,“傾宇,我們出去吧,你別在這兒受苦了。”
無雙瞄他一眼,緘口不語。
方君乾在他跟前蹲下身,正色道:“平谷秀之已經上當了,他聽信劉家維的話殺了自己的親信,現在倭桑大軍抽調了一半的軍隊去北線佈防東北軍突襲,誰會想到我們真正的盟軍是周大哥的猛虎團?傾宇,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沒人會察覺我們的計劃。”
無雙早在半個月前就得知了劉家維投敵叛國的情報,將計就計,把假情報通過劉家維之口傳給平谷秀之,讓平谷秀之誤以爲自己身邊那五個得力干將是南統軍奸細,不由分說將其就地格殺。
肖傾宇巧妙地利用他剷除了那五個熟悉玉亙市兵防的倭桑軍官。
爲了瞞過劉家維,絕世雙驕在高級會議上有意無意透露過東北軍會支援玉亙的消息,果不其然,平谷秀之聞言大驚,忙不迭抽調一半兵力趕往北線佈防,這才讓北虎將的猛虎團有了可趁之機。
肖傾宇做事,從來不會前功盡棄。
見他微笑搖頭,方少帥便知道他是堅定了心志要按計劃行事。
以仁爲心,以韌爲情。
肖傾宇一旦下了決心,定了主意,便是無可更改的堅持堅決堅定。無論是誰都無計可施,哪怕這人是方君乾。
可是這個計策,卻要累着他這謫仙般的人在陰冷的牢裡受罪。
“傾宇……”他歉疚地看着他,“對不起呀。”
無雙語氣淡淡的,卻又像在不着痕跡地安慰他:“肖某主掌內務情報,此次失利追究責任,肖某當然是首當其衝。你這一軍之帥不責罰我怎麼能讓將士信服,又怎麼能騙得平谷秀之深信不疑呢。”
故佈疑陣,只爲請君入甕。
方君乾,能做的我都替你做了。
接下來便要看你的了。
那清冷孤傲的身影端坐於這破敗的囚房中,夜晚銀白的星光傾泄在少年的白衣上,仿若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紗。
傾宇,你可知。
此戰若勝,到時可澄清一切都是你我計策。要是敗了,你在軍中的威信就會一落千丈。
將自己的名聲,信譽,前途,威望,全部押在了方君乾這場勝負未卜的戰役上,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讓方君乾心潮起伏,難以自持。
“傾宇,此戰若敗……”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平靜的語氣裡盡是堅定決然:“你不會輸。”
方君乾,絕、對、不、會、輸。
自你我相識,肖傾宇便一直一直這麼相信着。
“我信你。”
年輕的少帥看着喃喃:“肖傾宇,你這傻瓜……”
望着他全然信任的清澈眸光,方君乾暗暗道:我是你這輩子的賭注,我怎麼捨得讓你輸。
其實,只要你在我身邊支持我,方君乾便是不敗的神話。
無雙沒聽清:“你說什麼?”
方君乾轉過視線。
“沒什麼……”
心頭默默唸着:肖傾宇,你這傻瓜。
“是不是胃痛得厲害?”見他指按腹部,修眉微皺,便知他的胃病又犯了,“快吃藥!”
將隨身攜帶的藥瓶塞到無雙手裡,無雙倒出一顆,就水服下。緩慢呼吸間,胃痛漸漸平息了下去。
手中的藥瓶還留有入脾的體溫。
記得當時方君乾非常霸道地將自己的藥瓶沒收,像大人一般鄭重叮囑:“你自己再買一瓶吧,這瓶我替你保管。那麼如果傾宇哪天忘帶了,本帥這兒還有。”
當時無雙被他搞得又氣又樂,又拿他無可奈何,只得自己再買了一瓶。
那胃藥的藥效很不錯,吃了一陣子後,胃病漸漸好轉,無雙自己也差不多將這事忘記了。
卻不想他依然天天隨身攜帶。
“先吃藥,待會兒吃些饅頭墊墊胃。”方君乾不由分說地掏出一個油紙包塞到他手裡,“過一會兒再吃——你笑什麼?”
垂下頭,無雙緊緊捧着油紙包,隔着油紙,似乎還能感受到暖暖的關懷和牽掛。
長長的睫毛垂落眼瞼,他輕聲慢語:“都說男人在認真時最有魅力,看來方少帥也是如此呀。”
方小寶厚顏無恥地附和:“方君乾若是連這點魅力都沒有,怎會得肖公子傾心相隨?”
慢着,這不是重點!
方少帥暗恨:被他**湯一灌,差點就讓他糊弄過去了!
笑容一斂,惡狠狠放話威脅:“誰讓你平時不好好吃飯了?你還真以爲自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呀,讓你再這樣下去遲早痛死你!”
無雙只是溫柔笑笑,也不反駁,也不辯解,由着他一路越說越急越說越氣。
方小寶邪魅的桃花眼掃過快要涼掉的饅頭,手一揮:“你先吃着,我繼續說!”
此話一出,我們的肖公子徹底無語……
這個方君乾真是——也不知該怎麼形容他纔好,總之無法用普通人的思維方式來衡量。
搖搖頭,無雙打開手中的油紙包,兩個白白胖胖的大饅頭。
方君乾看着他優雅地撕了一點饅頭,細嚼慢嚥,吃起來端的是尊貴清雅。這食之無味的粗糧,肖傾宇竟像是在細品精烹細飪的人間美味。
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種化腐朽爲神奇的力量。
方少帥滿目歉疚:眼下戰事吃緊,糧草也即將告罄,他能給他的,只有這麼多了。
不說肖傾宇在平京時的額外收入(公子極會賺錢,這國統府月薪還不及他額外收入的一個零頭),光說他身爲國統府總參謀長的月薪就有500大洋(相當於現在50000元人民幣。這方面資料不好查,大家看看就好,表較真哈)。
他出身高貴身居高位,即使脫離國統府,憑他的本事人脈何愁不能自立門戶?
這樣的絕世男子,本應在那煙雨溫柔之鄉彈琴作畫品茶看花,享盡人間富貴紅塵榮華的。卻因爲跟着自己,羈旅匆忙勞心傷神,竟沒有過過一天清淨日子。
“傾宇……對不起呀,現在只能拿這些給你。”
肖傾宇擡頭看着他,輕描淡寫的一句:“將士們吃什麼,肖某就吃什麼呀。”
不用多說什麼了。
他的難處他都知曉,他的心意他也都明瞭。
方君乾不禁慶幸:有知己如此,夫復何求?
捺不住心中激動,他一下坐到他身邊,解下風雪斗篷罩在兩人身上。
二月的夜還是很冷,昏暗的牢房裡,冷風發出尖銳的哭號,刺骨的寒。
火紅的風雪斗篷下,兩人同坐一處,相依相偎。無雙只覺熱量源源不斷從他身上傳遞過來,沁了心,暖了胸。
這冰窖般的夜晚,竟似也不這麼難耐了。
“傾宇。”他在他耳邊說,“等以後和平了,南統軍也安定下來了,我一定每天逼你按時吃飯,把你養得胖胖的——你也實在太輕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無雙昏昏沉沉地聽着。
“傾宇,等戰爭結束後我們就在玉亙市安居下來吧。一座莊園,種上幾株桃花樹,再養一條大狗,看誰不爽就讓他咬誰(⊙﹏⊙b汗),再把小奕接回來,我們就這麼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好不好?”
鐵血大牢依然陰冷灰暗,火紅斗篷下卻是脈脈溫情,竟是令人意外的安心。
這胃藥本就有讓人輕度嗜睡的副作用,身旁傳來的溫暖氣息更是讓無雙懨懨欲睡。
“傾宇你不能這樣睡着呀,會着涼的。”
無雙把身子蜷成一團,默然無以應。
方君乾知道他睡迷糊了,右手一攬,將他的小腦袋按在自己肩膀上,以便讓他的傾宇睡得舒服些。
即使知道他沒在聽,卻還是壓低聲音,繼續說着自己的憧憬與夢想。
月上柳梢頭。
更深夜闌珊。
方君乾的聲音越來越低,終至湮不可聞,似已沉沉入夢。
過了良久。
直到靜謐荒蕪了時光。
一個憂傷的聲音低低響起。
“我答應過傾宇你不說這句話的……”
佛家有禪——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是錯。
“不過既然傾宇現在聽不到,那我就偷偷地說了——”
微薄誓言飄散在深夜晚風,醉花滿天流逝於過眼雲煙。
“傾宇,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