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很刺眼,顧凜把反披着的外套抖了幾下,伸進一隻胳膊,另一隻手舉着手機,穿好黑色外套,他帥氣的劍眉微挑了下。
卓知揚說話一向信息量很大,且沒有任何要點。
但是他聽懂了……自己聘來的泰拳教練,除了對休假期少之外,似乎對自己還有其他的怨念,或者……誤會?
“你從哪兒聽說,我喜歡一個要結婚的?”顧凜捋了一下頭髮,然後打開辦公室的門朝外走。
果然,電話那端的卓知揚底氣一減,有點心虛:“這個……這不是重點……”
顧凜涼涼地打斷:“說。”
卓知揚聽見電話那端冷掉渣的聲音,嚇得一哆嗦,但還是強打起精神,沒錯,現在錯的是顧凜,纔不是他呢,他可是今年最佳神助攻!
於是卓知揚一拍胸脯,義正言辭地朗聲道:“凜哥,別以爲你不說大家就不知道,沒錯,我就是聽說的,聽你那個北京來的女同事邢麗說的,她說你喜歡一個要結婚的幼兒園女老師,這個沒什麼,但是你不能心裡有別人你還撩妹啊!你當我們大鳥是鑽石心啊,你這麼撩撥她,我告訴你,她沒有鑽石心,胸腔裡就長了一顆玻璃球兒……”
邢麗……
顧凜微眯了一下眼睛,還幼兒園老師?
這說的什麼東西……
他對這件聞所未聞的事沒有太多關注,之前在北京,邢麗自從結了婚生了娃之後就一直暗戳戳地給他介紹對象,居委會大媽一樣,他拒絕了幾次,這個以解決別人“個人問題”爲己任的好同事,就開始給自己編排苦情戲了?
顧凜有點煩躁,微抿着薄脣,邁腿朝着負一層走,結果電話那端的卓知揚還在絮叨。
“我跟你說,別以爲我們大鳥沒有人追,不信你去看她微博,最近她那個籃球寶貝的照片流出來又上熱搜了,所以……”卓知揚越說越氣憤,最後熱血衝上腦門就開始嘴上沒把門的了:“好多男人喜歡着呢,不說別人,就說我,我就特別喜歡,我今天開始就要追她了!怎麼樣,你看好了……”
顧凜聽着他說完,更沉默了,卓知揚難道是玩兒真的?
與此同時,他從樓梯上走下來,走到了負一層,剛打開燈,就看見空蕩蕩的休息區沙發上一個人影兒也沒有,只有他昨天拿給她的毯子,被疊得很不用心,亂七八糟的放在上面。
人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摸摸地溜走了……
顧凜回想起昨天她問自己的話“現在是不是有喜歡的女孩兒”,原來是這個意思,怪不得之後她的表情很奇怪,還灰溜溜地跑開了。
他“啪”的一聲,再次按滅了燈的開關,站在原地的黑暗裡。
“喂?你掛電話了?”卓知揚在電話那端繼續說着:“凜哥,你到底是不是活人啊,怎麼不帶喘氣兒的……我剛纔說,我要追何書墨了……”
顧凜再次聽到卓知揚的這句話,沉默了好久,然後聲音冷得像是從脣間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般:“想追的話,你可以試試。”
何書墨坐在校醫院掛點滴的輸液區長椅上,呆呆地看着遠處的卓知揚正在打電話。
其實她從早晨開始,就有點發燒。
有可能是因爲前一天淋了雨,洗完澡之後又自然晾乾了一會兒才用吹風機烘乾,總之,她凌晨五點半從訓練館裡溜出來的時候,就腳步虛浮,兩眼發腫,像是剛中了屍毒的初級殭屍,打車回學校,到宿舍的時候,正好趕上宿舍樓開門。
沒工夫摸體溫計了,她一進宿舍門就半死不活地裹着厚被子睡得天昏地暗,最後被秦曉雨拉起來,胡亂塞了一隻溫度計,測了五分鐘,迷迷糊糊地舉起來對着光亮一看,水銀亮晶晶的,她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哪兒有一根紅線。
“雨啊,我這是要創業未半中道崩殂了?”何書墨把體溫計遞給秦曉雨,滿嘴東北味開始說胡話:“你幫我看看我是不是熟了,熟了你拿根筷子戳一戳,冷涼了再吃……”
秦曉雨對她翻了個白眼,低頭看體溫計:“媽呀,沒熟,才38.5°,不是很嚴重啊……”
何書墨欲哭無淚,她一向體溫很低的,平常也就36°冒尖,而且她壯得跟頭牛似的,就是全家人都重感冒了,她也是百毒不侵、金剛不壞的那個,已經好幾年沒發過燒了,她都忘了該吃什麼藥了?阿司匹林?阿莫西林?莫斯利安?
“行啦,趕緊起來,穿厚點,我帶你打針去。”秦曉雨含着牙刷對她說道。
何書墨迷糊糊的,睜開一隻眼睛,隨便摸了好幾件衣服,把自己裹得像只糉子,打算養病爲大,一切都聽秦曉雨的安排。
校醫院人很少,似乎一大清早的沒人有心情拖着病軀來打吊水,整個宿舍只有秦曉雨在,結果她上午還有個推不掉的社團會議,於是她把何書墨送到醫院,打完針,她就回去了。
何書墨一個人坐在長椅上,打着吊水,一夜沒睡的睏意伴隨着發熱襲來,她開始補眠。
熟睡之際,電話忽然響了,響到第二遍她才醒過來接,卓知揚打來的,他一聽說自己在一個人打吊水,就說要來陪她,順便有計劃要跟自己商量。
於是,在何書墨打完一整瓶開始換第二瓶接着滴的時候,卓知揚來了,他花了大概十分鐘聽完她昨天跟顧凜的對話,他就一拍大腿,走到走廊那頭打電話去了。
應該是跟顧凜打的?
何書墨打了個呵欠,硬撐着打起精神,終於看見卓知揚此時把電話按斷了,然後表情複雜地朝着自己走來,一屁坐到她身邊的那個座位上。
“怎麼樣?”何書墨果然瞬間有點清醒過來。
“凜哥這麼對你真是太氣人了!作爲你的助攻,我真是氣不過了,所以我想過了,從現在開始,你要配合我,我研究了很久了,現在我們得進入第二階段,就是讓他知道你很搶手,所以我現在要假裝追你,讓他感受到危機感……”
何書墨燒得稀裡糊塗的,聽他這麼說,被震驚得猛一清醒:“你認真的?”
“真的啊,我剛纔已經跟顧凜放話了,說我要追你,哈哈哈!”卓知揚義憤填膺地說完,立刻又笑得沒心沒肺:“而且,他好像真的相信了,接下來你就假裝一下就好……”
何書墨聽完,覺得他所謂的計劃根本就是無用功,軟綿綿地再次把身體攤在椅背上,兩眼望天嘆氣道:“沒用的,他都有喜歡的人了,怎麼會在意誰追我,上次在學校門口有人跟我告白,他就在邊兒上,他也沒什麼表示啊……”
“這能一樣嗎?”卓知揚坐在她身側,微微轉過頭,表情嚴肅地對她眨眨眼。
“有什麼不一樣?”何書墨轉頭問。
“那個男的一定沒有我這麼帥,這麼無微不至,這麼爽朗陽光……顧凜怎麼能有危機感呢?”
何書墨暈乎乎地白了他一眼:“卓兄,你現在的自戀程度跟我親哥一樣……”
“不說這個,我就問你,你現在到底是想繼續追顧凜,還是放棄?”卓知揚把一隻胳膊肘抵在輸液的椅子扶手上,託着下巴很認真地問道。
追還是放棄?
何書墨擡頭看了眼打了一小半的藥水,默默思索。
雖然他昨天說了,他有喜歡的人,但是他還對自己摸頭殺了,然後她用臉蹭他胸口,他也沒有表示很反感,其實說不定……就快追上了?
一想起這件事她就窒息,心痛,於是何書墨咬咬牙,看了眼卓知揚一雙大眼睛,露出很期待的表情,憤恨地從牙縫兒裡擠出一個字:“追。”
卓知揚咧嘴一笑。
“那就是了,我都想好了,今天晚上我搞個飯局,叫上顧凜和我的好哥們兒,你也來吧,這麼多人在場,你就拒絕我瘋狂的‘示愛’就行了,必要時候,你可以假裝你其實覺得我還不錯,正在動心,哈哈哈哈哈……”卓知揚笑點很低,現在笑得很是喪心病狂,拍了拍何書墨沒打針的那隻胳膊道:“還有,如果有機會,我們借個位什麼的,你懂嗎?”
“借位?”何書墨聽見這話,嚇了一大跳,瞪大眼、身子一縮:“借位幹什麼啊?又不是拍電影……”
“行了行了,那到時候再說,你晚上就按着我的眼色行事。”卓知揚覺得今晚他簡直又可以獲獎了,最佳編劇、導演、男演員他可以全部包攬。
隨即他還想起來一件事,收斂了笑意對着何書墨說道:“對了,大鳥,要是你真成功了,別忘了給我介紹女朋友,我現在身邊有女性第二性徵的除了你,就是我前段時間在泰國認識的人妖哥們兒了。”
何書墨看着卓知揚一臉苦大仇深單身狗的表情,還雙手合十的誠摯模樣,趕緊抿了抿嘴脣,幾乎含淚地對他重重點頭:“你放心吧,我記着呢!”
卓知揚跟她約定的飯局時間挺晚,晚上七點半。
於是何書墨早晨打完吊瓶,就回宿舍好整以暇地睡了個覺,之前在訓練館沙發上窩了一夜,她還是一身一身的冒冷汗,中午裹着棉被睡了個覺起來,頓時退了燒,神清氣爽。
約定的飯店在繁華的商業圈附近,高樓林立,人頭攢動,又是週末,何書墨怕堵車,於是早早出來,叫了輛出租車往目的地趕。
夜幕籠罩時,出租車緩緩滑進狹窄的街道,終於在一個何書墨很陌生的地段停了下來。
從車窗朝外看去,街道兩側是林立的餐飲店和便利店,大多都是24小時營業,所以雖然這裡地處偏僻,路燈暗了些,但街面上的情景都能被落地的玻璃門窗裡灑出來的柔光照亮。
何書墨下車,朝着街道那頭走,心想着卓知揚吃頓飯真會挑地方,非得在這麼熱鬧的商業圈背後選一處犄角旮旯,鳥不拉屎的地方。
汽車鳴笛和交通擁堵的聲音,遠遠得像是隔着幾棟大廈,被罅隙間的樓間風吹來的模糊的背景音,何書墨朝前走,走了大概十幾分鍾,一陣風吹得她露在外面的雙腿很冷,結果一個不經意地擡頭,她就看見一道身影。
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裡幽幽的、清潔的藍光映出一個她在熟悉不過的身影,冷靜的側臉,身形高瘦、挺拔地站着,靜靜地浮現在她的眼底……
“顧……”何書墨訥訥地念出一個字,頓時噤聲,真是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遇見了?!
她站住了,往前走的動作僵在原地。
顧凜站在便利店門口,這個男人的容貌永遠和夜色最相稱,將每一個線條、棱角都陰暗分明地勾勒出來。
有種和黑夜相似的氣息。
何書墨往旁邊躲了躲,她想着到底要不要上去打招呼,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也太早了,現在離卓知揚說的七點半還有二十分鐘呢!
正在左右爲難之際,何書墨就再次被震驚得連挪腿的力氣都沒有了。
“顧小貝……”有個女聲忽然冒出來。
何書墨被驚得如同被雷劈中,立刻躲到身側那家沒開門的店鋪招牌後面,只敢露出一隻眼睛去看。
一個短髮、長裙的女人從顧凜身後的便利店裡走出來,手裡拿着一瓶飲料,聲音甜得流蜜,衝着顧凜說道:“知道你不喝飲料,礦泉水喝嗎?”
“……”何書墨覺得自己當場被一把火燒成灰了。
那個女的,就是卓知揚給自己看的照片上的那個!
光線太昏暗,她看不清楚五官,但是她憑着直覺,能感受到是那個人……
顧凜喜歡的那個快要結婚的女人。
她剛纔喊顧凜什麼?何書墨覺得自己有可能是出現幻聽了,因爲那三個字跟顧凜的氣質一點也不沾邊兒。
“我好不容易來一次南京,你也沒有什麼表示?還讓我自己玩兒去?”短髮女人喝了口飲料說道。
何書墨扶着胸口,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去聽顧凜的回答。
“想要什麼?”顧凜淡淡地問了句。
“你不陪我吃飯,我到底吃什麼,好不容易想給你個驚喜來看你,你就這態度,賠償一下人家精神損失……”那個女人的聲音實在太甜了,隨便說什麼都像是在撒嬌。
好長時間沒有聲音,何書墨把腦袋探出去看。
顧凜垂下頭,從長褲口袋裡摸出錢包,然後絲毫都沒猶豫,直接遞給了她!
直接給錢包了……何書墨深呼吸一口氣,覺得眼眶有點熱。
這得是多熟悉,多喜歡,才能直接把錢包遞出去啊?
“不夠的話,再給我打電話。”顧凜涼涼的聲線說出這麼一句,此時恰好在何書墨碎成渣的玻璃心上再補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