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未等雪盞做出反應,忽聽“啪”得一聲巴掌響,回頭便看見秦綠蘿正從璇兒那頭緩緩地收回手,輕輕甩了一甩,收回小腹前,冷着眉眼,在冬欣殿,左貴嬪的殿前維持王后的威嚴。
璇兒捂着疼得麻辣的臉蛋看向秦綠蘿,眼中閃過一絲憤怒,然看到是秦綠蘿,卻也不得不忍下,蹲身行禮:“奴婢不知王后嫁到,還請王后恕罪!”
才從殿中走來回話的採鶯纔要出來,看見這一幕,來不及去救璇兒,面色一變,扭身便回屋,急急奔到裡屋:“娘娘不好了,王后來了!”
黎豫緩緩放下手中的藥碗,左爰卻又一瞬間的慌神,立即向黎豫看去。黎湛這會兒出了宮,黎豫在這兒若是被秦綠蘿給撞見,那豈不是要穿幫!這麼多年黎湛和黎豫精心設下的局,佈下的網,難道在今天就要被撕破?!
左爰清楚地知道這背後意味着什麼,所以她立即起身推着黎豫:“你快走,不要讓她看見!”
冬欣殿外,秦綠蘿低頭,斜睨了跪着的璇兒一眼:“記得,下回見到本宮,記得行禮問安!”
那聲音清冷,彷彿秦王后當年模樣。看着秦綠蘿綠裙長尾曳地而入,如一尾驕傲的孔雀。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逼人的威嚴氣勢。
院子裡的宮女們嚇得噤聲,頭一次感覺到秦綠蘿這個王后的架勢。
秦綠蘿同雪盞行至冬欣殿前,早有宮女採燕扶着左爰一路迎了出來,大老遠看見秦綠蘿,就欲彎腰行禮,秦綠蘿一個眼風給雪盞,隨即道:“左妹妹,這可怎麼使得,你現如今肚子越發大起來,這肚子裡的龍種可擔待不得。往後見到本宮,不必行此大禮。”
說話間便將左爰渾身上下看了一遍。但見左爰今日身着一身梨花色的寬鬆宮裝,散散地挽着拋家髻,脂粉淡淡,卻還是掩不住她身上的一絲雍容。這個女人,無論舉手投足,都給人一種恰如其分的高貴。
秦綠蘿的目光最後落在左爰明顯隆起的腹部,嘴邊的笑意加深。
雪盞幫着秦綠蘿上前欲將左爰扶住,左爰幾不可見地往後退了一退:“那便多謝王后關心了。採鶯,快沏茶來,要那新春的早茶,莫要太涼了,王后大老遠過來,一定涼了身子,喝了熱茶也好暖一暖。”
“妹妹想得極是周到……”
秦綠蘿接過茶盞,也不過是稍稍抿了一抿,早春的茶香立即縈繞在脣齒之間。秦綠蘿眼中閃過一絲不快,便也不再喝了。這茶,一喝便知道是極品的新春貢茶,她的宮裡都沒有,左爰的宮裡倒先用上了。這有無鳳印,當真是差別甚大。
也足以看出她到底錯過了多少本來屬於她的東西!秦綠蘿將茶盞一放,掩下眼中的一抹深沉,隨即勾了個笑眼看向左爰,正要發話——
採鶯端了那碗苦藥來,左爰眉頭一皺,輕嗔道:“沒見王后在這兒麼,沒這麼打緊,先放着,一會兒再喝……”
“可是大王他……”有人的時候,大家都喊黎豫爲大王,無人的時候便喊四王爺,這些人也都機靈,習慣了。只是聽在秦綠蘿的耳中,卻不是這麼回事。
她斜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藥碗,想起這幾個月來自己也偷偷喝着的藥,頓時眉頭一皺,隨即揚起一個笑臉來:“妹妹何必這麼客氣?自家姐妹。既然大王這麼關心妹妹,臨走都要吩咐人按時讓妹妹喝藥,這份關懷,當真是無人能及的。妹妹快喝藥吧,姐姐等得起這一會兒。免得一會兒涼了,又該重新溫過。這重新溫過倒是沒什麼,只是這藥經不得多次溫的,一來藥性減了,二來,豈不更苦?”
“姐姐不愧飽讀詩書,竟連旗黃之術也都有所涉及,還知道得這麼詳盡……”左爰輕笑,溫和的樣子宛如乖巧的小鹿。
說着,左爰遂也不客氣,就着採鶯的手一口氣將那苦藥喝完,忙忙又將採燕遞過來的蜜棗放進嘴裡,皺着眉頭嚼了一嚼,舌尖難忍的苦勁才覺得漸漸好些。
只是她無心的一句話,卻讓秦綠蘿微微變了臉色。這藥她也在喝,自然知道。還好左爰沒有起疑,否則的話……
秦綠蘿下意識緊了緊放在小腹上的手——今日她故意穿了比較蓬鬆的雀羽宮裝,看着類似大氅,纔好將她的肚子遮掩起來,否則的話……
秦綠蘿保持面上的笑意,看向採燕手中的瓷盤,但見上頭列着幾顆兩根手指寬的大蜜棗,每一顆都精心地去了核,泛着澹澹的棕褐色。
左爰平日裡都是由黎豫喂着喝藥,一勺一勺的反而更苦,所以每次喝一口,都要吃一顆蜜棗,然而今日這般一口悶,反倒沒有之前的難受。遂只食用了之前剩下的幾顆蜜棗,採燕問還要不要取璇兒新送的蜜棗時,左爰搖了搖頭,淨了口,這纔看向秦綠蘿。
“王后今日前來,臣妾恰好有一件事情要同王后說。”左爰見秦綠蘿今日盛裝前來,便暗暗猜到秦綠蘿的主意。她這是要趁着黎湛出宮,趕緊將後宮的大權攬回去,到時候先斬後奏,黎湛不給也得給了。
可是,這個權,她不能給秦綠蘿。
秦綠蘿本來想趁着方纔教訓璇兒的勁兒對左爰提起鳳印的事兒,誰知左爰竟喝起了藥,她面上說不急,心裡卻有些膈應。好容易人家喝完了藥,左爰竟然搶了先機,根本不給她先開口的機會。
眼中閃過一絲暗惱,秦綠蘿面上卻仍舊微笑:“妹妹請說。”她是王后呢不是,當然要禮讓有度。
“聽聞姐姐昨夜宮中兩名宮女暴斃……”左爰看向秦綠蘿。
左爰的語氣輕柔而無半分殺傷力,可她悠悠地說出來的話,卻如同一枚暗箭直刺秦綠蘿的心口。她的殿中昨夜死了兩個宮女,足不出戶的左爰怎麼會知道?!
秦綠蘿猛地看向左爰。但見左爰依舊端莊典雅地坐着,四個月大的肚子絲毫沒有讓她看起來氣勢削減,反讓她本來苗條的身形變得略略豐滿,反而更加美麗動人,更多了一分雍容的味道。
左爰身着寬鬆的梨花色宮裝,懶懶地梳着拋家髻,面色紅潤,雙眼有神,似乎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妊娠攪擾。
她的眼神永遠都靜靜的,好像一潭無風過的秋水,看着你不讓你知道她心裡的想法。
秦綠蘿第一次明白,左爰爲什麼表面上看起來文靜,實際上卻能掌控整個天理後宮這麼多年而讓各宮相安無事。
左爰,左丞相左思的嫡長女,未出嫁時候便聲名遠播。她的容貌在天黎後宮中不算是極美的,她的性子也不大同人明裡爭奪什麼,可以說性子極淡,所以不大招人嫉妒。
可是大家都忽略了一件事,左爰之所以人前可以這般淡然,正是她在背後所使的手段,很隱蔽很高明。執掌鳳印,人員分配都出自她手,想來各宮定然都藏有她的眼線。
而她的宮裡,左爰也一定不會放過。雪盞昨夜雖然殺了兩個,但一定還有在暗處的人,等她回去,一定要好好地查一查,揪出這些狐狸!
不愧是秦王后教出來的女兒,秦綠蘿的驚嚇也只是一瞬之間,隨即鎮定下來,笑着若有所指:“妹妹當真是消息靈通得緊。昨夜本宮睡得早,今日起來也才聽說這件蹊蹺事。本宮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兩名宮女正是妹妹替本宮選的,活着的時候也曾盡心盡力服侍本宮,誰想她們就……”
說着話,秦綠蘿彷彿十分傷心模樣,執起帕子便捂住了臉,至於有沒有眼淚,也只有秦綠蘿自己知道了。
左爰心下卻瞭然。秦綠蘿這是在做戲,她早就聽說秦綠蘿脾氣暴躁,對下人總是打罵無常。
有時候她的人回來的時候都帶着傷,可秦綠蘿是王后,她遂是個貴嬪,卻和秦綠蘿的位分差了不止一級,儘管掌着鳳印,她總不能真的將秦綠蘿摁在砧板上?
“姐姐不必傷心,宮裡死人再正常不過。就算是尋常百姓家,也都有個不測的時候,何況是咱們宮裡?”左爰不動聲色地道,彷彿那死了的人當真沒什麼了不得。
末了,左爰又道:“若是王后身邊人手不夠,臣妾今日便讓採鶯挑幾個得力的人,給王后送去。若有看着中意的,便留下用吧。”
“留下用?”坤安宮,秦綠蘿一肚子窩火,本氣勢洶洶地跑到冬欣宮去,是爲了要從左爰的手裡慢慢過渡一些權力過來,可誰知道左爰竟然咬得死緊,絲毫都不肯放手!
“還說什麼要給本宮安排下人!”秦綠蘿越想越來氣,“她是個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個貴嬪而已,本宮可是正宮王后,一國之母,什麼時候連身邊的人都得她安排!”
雪盞看着一臉怒容的秦綠蘿,並不作聲。她知道秦綠蘿這易怒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雪竹倒是關心秦綠蘿,忙忙過來勸:“王后您就別跟她一般見識了,免得傷了腹中的胎兒……”
“別跟我提什麼胎兒!”秦綠蘿卻不吃這一套,怒火當頭,誰勸誰倒黴。
只是她忽然想到了什麼,隨即看向雪盞:“秦無衣她們這會兒,應該出王城了吧?”
王城,也稱禁城,包裹着王宮,隔絕着外頭的低等官員以及衆多平頭百姓,還住着各色王公貴族。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城中,早有侍衛在前頭擊鼓鳴羅提醒迴避,頓時黑壓壓沿路跪了一地。
貴祥酒樓二樓的窗口,一個羽白色的身影搖着扇子遠遠看見了馬車邊的小琴,輕輕一笑,便知道馬車中定然坐着秦無衣。
“還沒來?死了嗎?烏龜一樣慢!”
身後傳來霜天曉那欠揍的聲音,然話未說完頭上便捱了一記,擡眼,任廣白的羽扇正劃了一道瀟灑的弧線回到他的手中,隨即一搖,得逞笑道:“來了。”
“終於來了!”霜天曉立即從位子上起來,輕功一運就要從窗口下去,又被任廣白一扇子拍在胸口:“誒我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外頭一堆跪着的人頭,就你,這麼從窗口下去,你不覺得太過顯眼?”
霜天曉一愣,摸了摸後腦勺,他這不是習慣了往窗外溜麼?遂轉身,又被任廣白猛地一拽,正想回頭來一句“特麼的不是你讓我不往這兒走的麼現在怎麼又……”
然話未出口,便被任廣白難得的認真模樣哽回去,順着任廣白緊張的目光看去,不遠處的屋檐上一個白衣烈烈的身影,手中執着一把人骨做成的蛇頭手杖,不是戰北冽又是誰?
而他身後的那個紅衣女人……霜天曉猛地皺眉,這是璇兒?!可璇兒並沒有這麼成熟。這不是璇兒?可這面容卻又原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這女人面上的妝容似乎重了些,璇兒看起來更爲清純。
而且,這女人的身材,看起來比璇兒還要前凸後翹,不不不,這不是璇兒,這當是另外一個女人。
煉秋霜眯着眼看小琴隨侍的馬車,嘴角上斜,便勾出一個冷笑,隨即看向戰北冽:“看來黎湛也並沒有那麼聰明麼,儘管安排了一模一樣的馬車想要混淆視聽,可他卻忘了,秦無衣身邊的宮女,一個人卻只有一個容貌,這麼明顯的特徵,他以爲我們都是瞎子麼?”
戰北冽卻未曾接話,他一手背剪身後,墨發飄飄,面色泛着同普通人不一樣的白,儘管在百日,看起來也如同鬼巫出沒。他的另一隻手執着舌頭手杖,食指輕輕地扣着蛇杖,目光不停地在隊伍中來回搜索。
半晌,看着漸漸遠去的車馬,戰北冽眯着眼道:“黎湛不可能這麼輕敵,他敢這麼明目張膽地讓我們看到秦無衣的丫頭,就說明,這馬車裡的人,絕對不是秦無衣,而是另有其人。”
“誒,那個女人是誰?”霜天曉看了半天,越看越覺得煉秋霜簡直就是璇兒的翻版,他同璇兒的義父徐老漢聊過,說是璇兒本來就是不是他的親生——他一生未婚,當然也不曾生育,璇兒是他從雪地裡撿來的,撿來的時候還帶着襁褓,上頭有一封信,上頭寫了璇兒的生辰和名字等等,還有一些細軟,明顯就是被人故意拋棄的。
所以看到煉秋霜的第一眼,霜天曉就想,這女人難道跟璇兒有血緣關係?姐妹?否則怎麼會長得這麼像?!
“煉秋霜。”任廣白盯着戰北冽的動靜,簡短地答道。黎湛懷疑戰北冽會趁着這次春獵對秦無衣不利,現在看來,戰北冽果然有所部署。看着戰北冽在車隊當中不停搜尋的眼神,任廣白的心裡未免有些擔心。
要問這恆源大陸他任廣白佩服的人,黎湛排第一那是絕對沒有話說的,第二,便是這個戰北冽,南楚的國師,如今年過雙十而已,卻幾乎把持了整個南楚的朝政。若不是其楚國丞相令尹大人耶律雄奇,恐怕楚國早就在他的鼓掌之中。
蒼梧未曾復甦的這幾百年,都是戰北冽在奔走。換句話說,除了蒼梧,戰北冽就是姬氏一族黑勢力中最可怕的人物。然而這樣的人物,竟然身穿一身白衣,有着鬼魅一樣的美貌,笑起來的時候醉人,殺氣人來的時候眼睛都不眨。
他享受殺人,殺人讓他愉悅!
在戰北冽的附近,任廣白還感受到一股若有似無的殺氣在縈繞,彷彿時刻都能掀開一場血雨腥風。若說正月十六那場殺戮是血腥的,地宮那次殺戮是瘮人的,那麼這回戰北冽準備的殺戮,便很可能是鋪天蓋地的。
畢竟收到先報,戰北冽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竟然從南軒取得了第六顆夜明珠。如今,只剩下秦泱的那一顆,只要集齊,他們便可強行突破秦無衣的記憶之門,奪得她的記憶之後,便會殺了她!
換句話說,儘管現在戰北冽還不會對秦無衣動手,但卻是遲早的事。只要秦泱那頭一得手,所有的冰刃與刀劍,都會指向秦無衣。
葉飛霜抱着寒簫劍環胸而立,一身黑衣將他包裹得彷彿一把隨時都能出鞘的劍。人劍合一,這便是天下第一劍客的境界。
他的五官冰冷如刀裁,緊抿的脣沒有一絲溫度。他冷冷地看着行進的車隊,瞥一眼不遠處觀察戰北冽等人的任廣白,又冷冷別開眼。
只是在看向煉秋霜的時候,五官的線條有一絲柔和。
骨節分明的左手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搭在膝蓋上,右手食指和拇指輕輕地搓動。黎湛微微閉眼,如薄如削的嘴角輕輕地勾起一個胸有成竹的笑,看得那隻小白白頓時夾緊了大尾巴一陣花癡——開玩笑,人家是隻母腓腓好吧?這麼好看的男人,在你面前這麼風情萬種地一笑,你也會臉紅的好吧?
好吧,人家並不是風情萬種,人家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而已……某啾啾悄悄擦了擦嘴角的不明液體,卻不肯移開那泛着熠熠眸光的眼。
黎湛睜眼,恰看見這一幕,嘴邊的笑意更深:“好看麼?”
某啾啾立即將兩隻毛茸茸的小爪子收到胸前,將頭點得搗蒜也似:“啾啾啾啾——”
黎湛忍不住拍拍它的頭,舒服得它頓時迷上眼睛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就像貓一樣。然而黎湛接下來的話卻讓它瞬間將毛炸了起來。只聽輕笑道:“咱們去吧無衣接過來好不好?”
秦無衣坐在馬車中,自從芷蘭偷偷地從一邊對着裡頭的她道“大王說了,讓美人這一路都不要掀簾子,恐怕不太平,有蛇……”,便真的沒有掀過來簾子。“蛇”是黎湛和她的暗語,指的便是手執蛇頭手杖的戰北冽。
既然有蛇,那便說明此次出行戰北冽很可能會有動作。前番她同黎湛到地宮中將師父救回來,順便搗了戰北冽一個存放蒼梧屍身的據點,可把戰北冽氣壞了吧?
然而秦無衣這個折騰的性子,斷然不會真的乖乖待在馬車裡。她掏出一早準備好的各地底圖,包括都城的,包括北郊行宮的,包括獵場的,她必須熟悉所有的地形和道路,纔有可能在任何時候,只要遇到危險,都能就地找到應對的方法,必要的時候藏匿,關鍵的時候出擊,防守與攻擊並重,這纔是兵家常道。
——父王教的。
但見北郊真是個好地方,依山傍水,流過王宮的易水河便是從那兒發源而來,一直貫穿王城,又自西北向東南而去,一直流向南郊。
而這座青雲山,地勢險要,正是易水河從中沖刷而來,從最深的山谷一直往下,竟沖刷出一大片平原來。平原往上是小山丘,而後是較高的地勢,又漸漸平坦,行宮便是建在那裡。
聽說,從那裡往南看去,可以看見整個皇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總得去見識見識。而獵場,便是再往東走的一處林子……
秦無衣纔要細看,忽然馬車猛地一剎,若非秦無衣反應快及時穩住,恐怕整個人都要因爲反作用而從馬車裡飛出去!
只因一人,突然從一邊的店鋪中衝了出來,若是馬車停得不及時,恐怕得從這人身上軋過去!到時候大王巡獵撞死了人,可對大王的名聲不利!
而看看馬頭,距離那人竟然不過寸許,這纔看清對方是個孩子,衣衫襤褸一頭烏蓬亂髮,這時候受了驚嚇,猛地盯着憤怒的馬眼睛,瑟瑟發抖。
早有個四十來歲的男子躥了出來,拉着那孩子跪下,將頭磕得生猛如搗蒜一般:“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娘娘大慈大悲,娘娘饒命!”
路邊乞丐而已,除了這兩句話,早已嚇得什麼也說不出來。又見自家孩子不吭聲,猛地拍了他一下:“狗娃,說話呀,快求娘娘饒命!”
話未說完,便又“娘娘饒命”開了。
秦無衣坐在馬車裡,卻猛地皺起了眉頭。遂隔着簾子不見其人只聞其聲,秦無衣還是從這四十多歲男子的聲音中聽出一絲隱隱的中氣,那不是長年乞討飢腸轆轆的人該有的中氣,倒像是個有武之人。
芷蘭見狀,便忙上前,才欲發話,忽然只見那男子忽地擡頭,眼中寒光一閃,腰間猛地掣出一把鋒利的長劍,破開車簾便往車子裡刺去!
小琴頓時驚得尖叫起來,美人在裡頭!
然那男子的劍還未曾到達車門,但見芷蘭上前一把扣住那人手腕,狠狠一折,只聽得一陣骨折之聲響起,那人“嗷”得一聲,手中的長劍早已“鏗鏘”一聲落地。
那凜寒的長劍落在地上發出的聲響,猶如金玉之聲,眼光映着長劍的寒光,卻猶如冬月之雪晶瑩剔透。絲毫不似殺人之物。而劍上的殺氣,卻的確未曾消散。
芷蘭一身輕衣,淡然擋在秦無衣的車轎前,頭一次施展她本來的功夫,一臉冷然——這纔是黎湛身邊人的本色,看得一邊的小琴暗暗地嚥了咽口水,彷彿不認識了一般。
方纔那柄劍來得猝不及防,她還沒看清就被芷蘭給繳了械,可見芷蘭的功夫,足以讓人歎服。也怪不得雲姑會說,有她和芷蘭在美人身邊,她很放心。她負責照顧秦無衣的飲食起居,而芷蘭,卻可以有防護美人的能力。
小琴挺了挺胸膛,忽然覺得這次出行安全許多。
這一幕看在高牆之上煉秋霜的眼裡,連她眼中都閃過一絲意外:“想不到秦無衣身邊竟有如此厲害之人。”
“這是黎湛安排的人,自然輕視不得……”戰北冽悠悠地說着,彷彿在說着“今天的天氣真好”這樣的讚歎句子,倒讓煉秋霜又側目。
“只是可惜沒將秦無衣炸出來,有點可惜,”煉秋霜看着底下很快被制服的男子,“不過這些人究竟是誰安排的,怎麼和咱們一樣要殺秦無衣麼?而且,他們怎麼確定那裡頭就是秦無衣?”
“就是因爲不確定,纔要找人去試探……”戰北冽眼角劃過一絲詭譎的笑意,隨即煉秋霜看。
煉秋霜心裡閃過一絲猜測,難道這兩人是大師兄安排的?
就在衆人以爲那男子被制服的時候,轎中的秦無衣卻半點都沒有放鬆——方纔那陣若有似無的殺氣,不是這個被制服的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而是那個率先差點撞了馬車的少年!
自從那少年一出現,秦無衣便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力——不是精神上的壓力,而是此人身上散發出來的起勁,彷彿帶着一股能夠壓縮空氣的能力。只是這股起勁,難道別人都沒有察覺?!
衆人沒有看見的角度,仍舊跪伏地上的少年嘴角劃過一絲弒殺的笑意,盯着不遠處芷蘭繡花鞋邊上的寒光劍——漂亮的外表是會迷惑人的,同樣的道理,孱弱的外表,同樣會迷惑人,而且,可能迷惑人兩次!
芷蘭指揮車邊的侍衛將那男子架走——就是這個時候!
少年忽然伸手,抓住那柄泛着寒光的劍,一個氣勁,那柄劍上忽地憑空凝出一絲寒冰,悠然在陽光下發出微藍的光芒,隨即猛地朝空着的車簾正中狠狠刺去!
防住一次刺殺的衆人猝不及防,眼睜睜看着那把劍第二次刺向車簾,一切快得人來不及眨眼,那少年已身在車轅,泛着寒光的劍尖距離秦無衣的喉間只差一寸!
勁風揚起,戰北冽滿意地看到車簾被掀起,露出雪色的長袍,車中美人的纖腰往上,戰北冽嘴角的笑意加深,車簾只要再往上一點,他就可以看見車中的人,確定究竟是不是秦無衣!詭計多端的黎湛,雖然很可能不在這輛車中安排秦無衣,卻是五輛車中最可能的,他必須一試!
只要確定了秦無衣的位置,他的行動,便能方便許多!
然而車簾子掀起來了,戰北冽卻未見那女子的臉,但見一方淺色的面紗正罩在女子面上,悠悠地在劍風裡輕輕地盪漾。
刺殺的少年擡眼,也只撞見一雙清凌凌的眼眸。那雙眼眸泛着如冬日寒潭般的冷,彷彿一瞬間從頭頂澆下一桶冰水,從頭寒至腳丫子!饒是手中有劍,他卻忽然生出了一種自己深處險境的錯覺!
秦無衣擡手凝氣一陣輕氣,輕輕只往那少年劍尖上一彈,劍上凝着的一層寒冰先是寒光一閃,忽而立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出一道裂痕,而後越來越快,直至全然落地。
少年難以置信地看着落在腳下漸漸開始融化的冰塊,他好容易凝出來的氣冰,就這麼被對方輕輕的指尖一點全化了?!
“她臉上蒙着面紗,看不見她的臉……”失敗後的小少年將頭上的烏篷打得更亂,扔了寒光劍一陣煩躁地在戰北冽身邊踱來踱去,“那女人早有防備,刺殺了這麼多人,頭一次碰到這麼厲害的對手……”
一想到方纔那個女人對着自己的劍尖輕輕一點的從容,彷彿指尖輕輕劃過水面一般,她越是從容,他的挫敗感就越來越強!
“厲害?”煉秋霜勾着細長的眸子,斜斜瞥了那少年一眼冷笑,“我看是你技不如人!堂堂天下排名第三的劍客,卻輸給了一個女人的一根手指。師兄,我常跟你說這傢伙還是個孩子,沒長開,你還不信!”
“你纔沒長開!”付啓子頓時一陣跳腳,“你再侮辱我你試試!別看我長得少年的樣子,我活的日子,比你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還長!”
“嗤,”煉秋霜冷笑,“沒長開就是沒長開,活得那麼長有什麼用?!”
看着重新啓動漸漸遠去的車隊,煉秋霜不再同付啓子鬥嘴,看向戰北冽時便揚起較爲溫和的笑意,帶着一絲崇拜:“師兄的方法果然有效,雖然未曾看見她的臉,但總可以肯定,這車上的就是秦無衣。她練的凌霄心法,同付啓子的凌雪劍法雖同承一家,卻是相剋,誰功法高誰勝,現在逼她使出了這心法,可不就能確定她身份了麼?”
付啓子還沒等煉秋霜說完話,忽然一個掠身飛了出去。
“蠢貨你去哪兒?”
然而付啓子的聲音已然遠去:“我再去灰灰凌霄心法,我就不信,我的凌雪劍法就一直輸給她!”
戰北冽看着付啓子消失的背影,詭異一笑:“這纔是我的真正目的。”
“什麼?”煉秋霜有些怔愣。難道戰北冽的這次試探不是爲了看出秦無衣在哪輛馬車上?
“若只是想知道哪輛車裡是秦無衣,本國師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戰北冽斜斜地瞥了煉秋霜一眼,似乎覺得這個師妹越來越沒用,“付啓子本是中間勢力,既不投靠我們,也不投靠黎湛,他可是姬氏一族中有名的劍癡,若非你哥……”
“葉飛霜他不是我哥!”煉秋霜頓時橫眉冷豎。關於天泉山莊的一切,她都不想再提起。哪怕是戰北冽也不行!她如今是煉秋霜,和姓葉的天泉山莊一點關係都沒有!
戰北冽冷笑一聲,還是改口:“若不是葉飛霜此番將付啓子打敗,他還不願意參與這次試探。要他舉劍而不殺人,除非他是被打敗的一個。而現在,秦無衣不費吹灰之力便毀了他的冰劍,往後,他不纏着秦無衣纔怪。換句話說,付啓子,已經是我們的人了。”
“高明!”煉秋霜揚起一個大大的嘴角,展開明麗而嗜血的笑。
“竟然連付啓子都能請來,戰北冽這回真是動了真格了。”霜天曉看着那個小小似少年實際上年紀大得人不敢推算的付啓子鬼蝠一樣尾隨着車隊前進,不禁道。
任廣白拍了霜天曉一下,隨即指着窗口:“好了,現在人都走了,你可以從這兒出去了。”說着話,猶自轉過精緻的抹茶綠色春草飛屏,飄飄然從門口而出。
霜天曉咬咬牙,這傢伙,是在故意笑話他不走正道麼?但他霜天曉還就是不走尋常路了!用食指颳了刮鼻尖,霜天曉從窗口一躍而下。
然他到了半空才發現不對勁,不知何時任廣白竟在窗口掛了一張幾乎看不見的蠶絲網,就等着他往下跳。此刻他身如蜘蛛掛在網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低頭,是任廣白瀟灑的笑臉:“哦,對不住,我不過就是想試試這個天蠶網的威力,想不到細如髮絲,竟能將你這個肉少骨多的傢伙吊住,看來好精緻。”
“你快放我下去!”霜天曉掙扎不得,這東西就跟鬼草繩似的,他越是掙扎,便縮得越緊,且這地方乃是臨街,他這麼憑空掛在半空,早將附近未曾散去的百姓吸引了一大批,在他身下指指點點說說笑笑,可把霜天曉又羞又氣得滿臉通紅。
然任廣白卻並不想理他,“譁”地一聲打開羽扇:“你可是天下第一飛盜,這點小事若是纏得住你,豈不是壞了你的名聲?”
“誒你……”霜天曉惱羞成怒,猛地從兜裡掏出一柄短刃+
“誒——”任廣白忽地一個瀟灑轉身,又引來沿街無數女子的尖叫,“你得從這東西中脫身,但千萬不能用兵器,毀了這東西,就是把十個你賣了,也賠不起這錢!”
“我……”霜天曉看着任廣白瀟灑離去的羽白色身影,恨恨地舉起斷刃朝他的背影劃了兩下,見任廣白消失在街角,不死心地用斷刃往那冰蠶絲上狠狠一劃,再一劃!
再猛地一劃!
“沒用的!”仍廣白忽然從街角冒出來,回頭笑道,“記住,日落之前可得到行宮,否則吊橋,可就收起來了。”
“吊橋?”午間用膳,大隊人馬停歇,秦無衣同黎湛一同歇在一處臨時支起的帳篷,衆人的車馬也都各處歇下來,放眼望去,仿若行軍。
吃食有隨行的御廚搞定,看着黎湛的人擡來一張極品的榆木桌子,擺在寬大的帳篷裡,桌子下早就鋪好了一張結實的虎皮毯子,再看看桌子上擺出來的白玉食具,秦無衣覺得,黎湛這貨的生活,簡直是奢華糜爛到一定境界了。
平日她只和這貨一起吃過晚膳,而且都是他自己準時出現在她的承雲殿——畢竟不準時就沒得吃了麼,想不到這傢伙吃起飯來原來這麼講究。
黎湛同秦無衣相對席地而坐,一對佳人看得附近的幾位宮妃眼紅。秦鶯兒眼巴巴地朝這頭瞅着,下了車也不肯朝自己的帳篷去。
遠遠看去,但見黎湛一身天青色的衣袍,將他那深邃的五官襯得越發仿若有光華在動。他端坐如磐石,穩坐如千仞,每一個動作都透着王者的大氣,君臨天下的氣質迎面而來。
然而偏偏是這樣遠遠看去如冰如霜的一位帝王,看向秦無衣的目光卻柔和得彷彿三春的月光,如華如練,讓人心裡極度羨慕。
恨。
“才人,這邊請。”隨侍的宮人除了秦鶯兒自己的一個貼身丫頭,另一個便是雪玉。再有一個便是黎湛的人了,大太監趙常山身邊的小李子。此時說話的便是他。
趙常山是黎湛的人,小李子是趙常山的人,那麼小李子間接就是黎湛派來的了,她能不從命?在這後宮之中,誰,都不必黎湛來得權利大。
忿忿地自去自己的帳篷裡坐下,經過一上午車馬勞頓,心情又不大好,頓時便有些吃不下。
“才人您還是吃些吧,今日好不容易外出,”秦鶯兒身邊的貼身丫頭見狀,便湊到秦鶯兒耳邊輕輕道,“您看後宮那麼多的嬪妃都沒來,總共就五個名額,您可是這五分之一呢。說是大王寵着秦美人,可您想想,大王十有**都只是在秦美人那裡用晚膳而不過夜的,現在出了宮,這……”
秦鶯兒頓時笑逐顏開:“桂兒,給我盛碗大的來!”一想到晚上有可能排到自己侍寢,而且還是在北郊行宮,秦鶯兒嬌羞地瞥了一眼的方向,頓時胃口大開。
小李子見狀,也就揚了揚眉,不置可否。這些後宮的女人就是愛自欺欺人……不過如果不這樣,豈不是連個盼頭也沒有?就讓她們自己一廂情願去吧,起碼還能高興些。
“我看過附近的地形圖了,”秦無衣同黎湛一樣跪坐,早不若當日在貴祥酒樓第一次見面時候的大大咧咧,又因爲着了女裝的關係,看起來倒也端莊大氣,“行宮位置極高的,如何還需要吊橋才能入內?”
黎湛親自爲秦無衣盛了飯,遞到秦無衣面前,除了近侍的趙常山,所有下人佈菜結束後都被黎湛遣走,而兩人的帳篷又立在最前頭,自然可以說自己的悄悄話。
“怎麼?你看了地形圖?”黎湛又替秦無衣夾了些她愛吃的菜——秦無衣頓頓需得有菜,沒有肉都可以,這是他這麼久以來同她一起用膳後總結出來的。
“夠了!”秦無衣看着飯碗裡越來越高的小山,秦無衣伸出筷子一擋,見黎湛收手,這才道,“早上不知你爲何不讓我露臉,我悶着無聊,就看了地形圖。那地方沿着山勢西北高東南低,行宮在西北,在高處,爲何需要吊橋?”
黎湛輕笑,看着秦無衣因爲春日正午的暖陽而微微泛着紅蘋果似的紅暈,只覺得這樣的秦無衣美得不豔麗,卻美好得讓人心醉。
“爲何需要吊橋?!”秦無衣用筷子敲了敲黎湛的飯碗,玉質的筷子碰上玉質的飯碗,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聲響,悅耳得彷彿音樂一般。
“沒有吊橋,壞人,進!”寅生不知何時出現在帳篷頂上,從上頭垂下他漸漸長開的小臉來,棱角分明的五官卻越發深邃,是個小少年了。
他的長髮也從上頭垂下來,五官倒立,遠處是明朗而廣闊的藍天,幾朵微雲在輕輕遊動。一隻小小的白爪子附在他的肩頭,還有些微微顫抖,也偷偷地探出毛茸茸的頭來,小心翼翼地盯着秦無衣瞧。
秦無衣每次看到寅生,儘管他心智不全像個孩子,秦無衣心裡都有一處柔軟被觸動。遂衝他招招手:“寅生,吃飯了。”
“啾啾!”聽說吃飯,寅生背上的那隻小東西立時高興地蹦了兩蹦,讓整個帳篷都輕輕晃了兩晃。
寅生搖搖頭,看了看黎湛:“長大,不讓一起。”遂躺回帳篷頂上,繼續玩着頭髮曬太陽。黎湛哥哥簡直越來越小氣了,連近都不讓近無衣姐姐的身,更別說吃飯了。
“你說的?”秦無衣斜斜地看向黎湛,長大了,不讓一起?寅生不過是個孩子啊。後者伸手摸一摸鼻尖,快速地掩下眼中的意思尷尬,讓趙常山準備多一份碗筷。
趙常山忍着笑下去,大王什麼時候在別人面前這般小心翼翼?自從上回屠染趁亂將秦美人劫走——而且還是在大王眼皮底下,大王就命令將所有的雄性動物隔絕在秦美人五步之外,除非有他的特許,不許近身。
這不,寅生想了想自己也是雄性動物,便也自動退開了,從此以後只遠遠地守着黎湛和秦無衣,遠遠看見了,轉身就跑。可把他也樂壞了。
不多時寅生立在帳篷外,嘟着嘴看黎湛。
黎湛有些無奈:“過來吧。吃飯。”本來想着將身邊的人都支開,只留下秦無衣,好成個兩人世界,這樣的話,就可以順便和秦無衣多說說話,繼續聯絡聯絡昨天沒聯絡上的感情,誰知道寅生冒了出來。真是……
但寅生還是孩子啊,他能跟他生氣麼?
不能。
秦無衣不許。
看看她一個勁兒往寅生的碗裡夾菜的樣子,黎湛是多麼希望那隻碗是他的……
於是一頓飯吃得,黎湛的臉色越來越差,寅生越來越單純地開心,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黎湛的黑臉色似的,本來一碗的飯量,竟然一下子吃了兩大碗,呼哧呼哧全然不顧形象,同黎湛細嚼慢嚥的樣子簡直形成了最大的對比,就連秦無衣都不禁笑起來,想想從前黎湛看着自己吃飯,估計也是這個樣子,便笑得越發肆無忌憚了。
“咳咳……”一不小心高興過了頭,秦無衣紅着臉,被嗆到了。黎湛放下碗筷,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慢點,沒人跟你搶。”隨即遞上一邊準備好的清冽泉水。
秦無衣伸手來取水杯,被黎湛輕輕躲過。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執着玉白色的水杯,杯中的水盪漾而透明,細心地遞到秦無衣紅潤的嘴邊。
由於寅生的出現,秦無衣坐到了黎湛的身邊,本來就離黎湛很近,黎湛這麼一湊,這會兒更近了。從遠處看去,就好像秦無衣正依偎在黎湛的懷裡,天青色的衣袍同雪色的衣袍繾綣,黎湛的五官映着秦無衣的五官,和諧得彷彿一幅畫。
那般寵溺的畫面,紅了許多人的眼,也驚了隨行的王公貴族。
“那位宮妃是?”老王爺康王同荊天羽同一帳篷吃飯,彼時遠望恰好看見這一幕,語氣中便有些不悅。從前大王出來狩獵,是不會帶着女人的。這回不僅帶了女人,而且還帶了五個女人。若不是這五個女人,他們早就到了行宮了,還需要在這半路安營紮寨似的休息?
光是扎個帳篷,野外炊煮,都不知道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若是行軍打戰倒還說得過去,爲了女人……康王搖搖頭,大王已不是從前的大王。
“秦美人。”荊天羽遠遠地看着今日穿着雪色深衣的秦無衣。從前黎湛讓他爲了這個女人勞師動衆將兵馬調至上坊城下的時候,他也和老康王一樣的反應。爲了一個女人,真的值得這麼做?
可後來他聽說了這個女人的事蹟,見過她的性情,知她最迷人的地方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的行事作風,是她身上獨一無二的氣質,是她,那份彷彿與你很近,卻又很遠的靈魂。
——荊天羽想到這裡,不禁自嘲一笑。什麼時候,他這個武夫,竟然也這般咬文嚼字文縐縐起來?
只是他沒有向老康王解釋什麼,畢竟有時候事實並不是靠說的,而是靠看。
誰料老康王忽然放下碗筷,雙手撐着膝蓋,無比認真地看着秦無衣的身影,“嘶”了一聲,而後道:“本王見着這秦美人,怎麼有幾分羽妃的味道?聽聞當年大王對羽妃她……”
“康王!”荊天羽卻忽然冷聲打斷老康王的話頭。老康王這才驚覺自己失言,默默執起碗筷開吃,只是又朝秦無衣那頭看了看,心裡越發疑惑起來。
“飽!”寅生吃飯向來狼吞虎嚥的,吃飽了飯,將碗筷往桌上一放,也不管輕重,纔要下意識伸出袖子擦嘴,被黎湛一個涼涼的眼神制止,愣了一下,便見一方潔白的手帕遞了過來,迎着風還送來一陣淡淡的茉莉花香。
黎湛劍眉皺得更深。那是秦無衣的手帕,他都沒用過,寅生就先用了,而且看寅生那一副滿嘴油膩膩的樣子,秦無衣這潔白而乾淨的手帕,怎麼能用?!
然而再看秦無衣的表情,溫柔得像個大姐姐呀一樣看着寅生,將那迎風飄揚的手帕又往前遞了遞。
寅生一高興,伸手便取。
“咳!咳咳……”黎湛卻忽然用左手握拳放至脣下,猛地咳嗽起來。寅生一嚇,那伸出去的油膩膩的手距離秦無衣的手帕也就一指只查到距離,卻終於還是神情一凜將手縮了回來,分外自然地將袖口往嘴上狠狠一抹,起來對着黎湛恨恨地甩了句:“哼!小氣!”
那音量不大不小,周圍幾個帳篷的人都能聽到。好在周圍的多爲荊天羽等黎湛的親信,就算聽見了,知道寅生的脾性和與他的關係,自然不會太尷尬。
只是面前可坐着秦無衣……黎湛嚥了咽口水,揚了揚眉,要說有誰讓他無能爲力,除了秦無衣,也就是這個傢伙了。
偏偏他心智不全還是個孩子,儘管漸漸快秦無衣高了,卻還是隻能當個男孩兒來看。他能奈寅生何?
“你怎麼也像個孩子似的。”秦無衣說着,才欲將帕子一收,豈料還未到腰間,一隻大手伸了過來,輕輕一奪,竟也做無賴的行徑。
黎湛面不紅心不跳地將那帕子取了來,端詳着上頭繡着的兩朵茉莉,絲線緊密針腳細膩,卻同秦無衣身上的卷草紋不是一個繡法,遂擡眼:“這花兒繡得不錯,你繡的?”
然秦無衣還未回答,黎湛立即自己點了點頭,轉手臉不紅心不跳地塞進了自己袖口:“這一定是的。芷蘭說過你的女工其實不錯,不輸給雲姑,只是不常繡罷了。”
“……”秦無衣微微張着嘴看着黎湛。這傢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賴了?他不是人前很高冷的麼?他不是被天黎百姓敬仰爲天神高高在上的麼?他不是從來不碰女人的麼?
額,最後一條的確是黎湛自己說的。
但現在——
“你故意拿我的帕子,難道是喜歡上我了?”秦無衣斜着眼睛看黎湛,一如當初在秦泱貴祥酒樓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秦無衣斜着眼睛看黎湛:“你願意同我做生意?”
秦無衣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樣的話,在別人聽來同樣是無恥——這時候的女子,如何這般主動這般大膽?黎湛不禁笑了,如薄如削的嘴角綻放的笑如同蓮花一一般清雅,看得秦無衣又是一陣咽口水。
拜託,不要對着她那樣笑好麼?她的心會癢癢的好吧?
秦無衣心裡此刻就好像有無數只螞蟻爬過,然後他聽黎湛說:“是啊,你才知道麼?”
他說,是啊,我喜歡你,你才知道麼?
輕輕的,像是耳語一般,逆着風,不多時便消散在風中,卻早已清晰地挺進秦無衣的耳朵裡。
秦無衣心裡一動,其實她真的有一瞬間很感動,可最終還是沒心沒肺地一笑:“對啊,如果你不說出來,我怎麼會知道呢?”
秦無衣的樣子看起來更像是玩笑,可她知道自己本意不是要這麼表達——她的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又來了,心裡好像缺失了一塊很重要的東西,開始有一些隱隱的痛。
難道真的有黎湛所說的本來屬於她的什麼記憶,記憶力有很珍貴的東西?難道同這份記憶一同失去的,還不止是所謂的藏寶圖和姬氏一族的過往?
爲什麼她總覺得記憶的深處有一扇塵封的大門,緊閉着,彷彿一眼望不到頭。周圍是明朗的天氣,清麗的陽光,和惠的春風,可秦無衣卻忽然因爲那一陣突如其來的心痛而眼前發黑了一下。
這回沒有記憶閃過腦海,只是單純得暈了一下,耳邊那一瞬間什麼都聽不見,眼前除了黑暗什麼也看不見,支撐着身上的重量在那一瞬間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抽空。
但卻只是一瞬,秦無衣很快扶住桌面,纖細的手指因爲用力而變得有些蒼白。這樣的感覺,從來沒有過。
黎湛劍眉一皺,嘴邊的笑意收住,臉上滿滿都是擔憂。他緊緊地繃着的嘴角和臉色,頭一次顯示出了凝重。
“常山,速速啓程。”黎湛起身,但見天青色的衣裳如冷浪翻滾。他將秦無衣扶起來,這一次秦無衣倒沒有任何推據——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這會兒她的確是走不動了。
黎湛一手伸到秦無衣的腰間,一手伸到秦無衣的膝蓋彎下,一個打橫便將秦無衣抱了起來。血色的衣袍同天青色的衣袍再次交織在一起,陽光下如同天神與神女從人羣中走過。
直到黎湛將秦無衣抱上自己的大馬車,衆人這纔開始如夢初醒,竊竊私語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大王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吧,以前聽說大王寵幸秦美人,我還不信,現在看來……”
“聽說這秦美人同當年的羽妃長得很像,這不會是大王對秦美人她……”
……
“咳咳!”趙常山遠遠地跟在黎湛身後,不過輕輕的兩聲咳,卻似鈴聲響在每個人的耳畔,議論聲漸漸地小下去。
然而秦鶯兒聽着人羣中的議論,嘴角劃過一個詭異的笑。羽妃啊,聽說是很像呢……
纔剛走不遠的寅生看着秦無衣的身影,眉頭皺得死緊,手中拽着不知從哪裡摘來的野草,一點一點恨恨地掰着。他剛纔,好像看見無衣姐姐晃了一下。雖然只是一下,但黎湛哥哥臉上的表情卻很嚴肅,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黎湛抱着秦無衣進了馬車,將她輕輕放在墊了軟墊的牀榻上。軟墊輕輕一陷,秦無衣躺下,眼睛卻不安分地轉來轉去。
但見黎湛的馬車很大,這種大,從外頭看和從裡頭看完全是兩個概念。黎湛幾乎將馬車的所有空間都利用起來了。
軟塌翻疊的,打開鋪開就是整張大牀,折起來便是軟墊一張。牀下她注意看了,有一套設計精巧的暗格——暗格其實是一個倒置側放的紅木櫃子,同牀有一定距離,可以將暗格隨時抽出。
馬車壁上輕輕一拉,便是一把椅子——黎湛坐在了上頭,皺着眉看她。只看她,卻不說話。
視線往上,秦無衣還看見馬車壁上掛着此時還未曾點燃的燈盞,竟然也是蓮花托月的形狀。不過這個不是紅蓮,而是青蓮。另一頭的車壁上同樣位置,也是一個壁燈,燈託的樣式是——
秦無衣的眼前忽然浮現出早在秦泱的時候,她第一次遇到一個黑影刺客,繳上來的彎刀,上頭便是一邊蓮花托月,一邊猛虎繡花。當時沒有細看,現在回想起來,上頭的蓮花,似乎不是紅色,而是青色。
秦無衣閉了閉眼,這兩者會有什麼關聯呢?一個是要殺她的刺客,一個是從初見她便對她各種溫柔的黎湛。
“你是說,你在屠染的毒裡頭投了蠱?送進了秦無衣的體內?!”不遠處的林子裡,看到這一幕的煉秋霜見戰北冽半點不奇怪,便疑惑了一下,誰知道戰北冽竟告訴了她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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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通知:明日起本文更新時間改爲早上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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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友友文文PK中,新人作者不容易,一句話題外一下:
書名:誘婚之楚少太兇殘
作者:阿胖與陽光
好了,正事說完了,我們來說說更正的事——這章這麼肥,看在泡芙這麼勤奮的份上,花花鑽鑽票票什麼的怎麼還捂着不肯掏出來昂?!小心泡芙寄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