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湛手指如玉般溫潤,從她鼻尖果然捻下一粒晶瑩的飯粒來。秦無衣有些尷尬,好吧……
一頓飯吃得秦無衣那叫一個矜持,連雞腿都不敢大開大啃,看得黎湛偷笑連連。
飯畢,黎湛淨口淨手後,這才忽然來了一句:“其實,也不必像松鼠啃食一般。”
“松鼠?”秦無衣這才曉得黎湛是故意的,跟這位天生優雅的黎湛大大相比,她就算再怎麼矜持,也還是會被取笑,還不如做自己。
“小心松鼠把你當松果啃了!”秦無衣起身朝着黎湛張牙舞爪地做了個鬼臉,纔要往裡屋去,卻被黎湛一個猿臂輕勾勾進了懷裡。
天旋地轉間秦無衣有些懵,世界靜止後擡眼便落入黎湛光華如瀲的眸子裡。
薄脣輕啓:“才用了午膳,又要偷睡懶覺?不怕積食?”
秦無衣的背後是黎湛寬闊的胸膛,隨侍的宮人們見狀早就低頭躬身下去,整個屋子裡安靜得只有銅壺滴漏的水聲,和黎湛在他耳邊清淺的呼吸。
黎湛的大手勾住了她的小蠻腰,緊緊地擁住她。而她此刻,正背對着他坐在他的懷裡。他的心跳清晰地透過她的背傳到她的心口,一下一下健壯而有力,秦無衣早就忘記黎湛所問的是什麼了。
待想起來,纔要回話,身後的黎湛卻忽然勾脣一笑:“好了。”
秦無衣低頭,這纔有些哭笑不得地發現,原來她腰間掛着的那塊葉飛霜未曾取走的玉佩已然到了黎湛手中,翠色的玉託在黎湛的大掌心,不知是玉襯了人,還是人襯了玉。
“這是葉飛霜的,從前在秦泱的時候我救過他,他大概是把這個當做給救命恩人的報答給了我。”秦無衣看着黎湛手中的玉,開口解釋。
黎湛看着秦無衣的櫻色薄脣一開一合,擁着佳人再懷,頓時有些心猿意馬。
“我知道。”
“你知道?”秦無衣看向黎湛,轉眼間卻恍然望見黎湛眼中的一絲亮光,一股危險的氣息迎面而來,下意識想要起來,奈何整個人都在黎湛懷裡,試了幾下仍舊動彈不得。
秦無衣放棄掙扎,索性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黎湛卻笑:“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知道的。總之,我是知道的。”輕嗅着佳人發間的芬芳,擎她的墨發於指尖,絲絲如情如意。
秦無衣揚揚眉,這傢伙說這樣的話,她可沒法兒接啊。越接觸黎湛,她越瞭解到黎湛的本事。光是那忽來忽去的隱衛,就讓人覺得夠神秘了。
“我的呢?”黎湛的目光在秦無衣腰間逡巡了一圈,卻發現光禿禿的,半點自己的物件也無,遂醋意深深地道。
“什麼?”秦無衣好像永遠在這種事情上要慢一拍,恨得黎湛恨不得咬牙。
可是他不能咬牙。
“我的玉佩,”黎湛將葉飛霜的玉佩舉到秦無衣眼前,“和這個一模一樣的,除了顏色。我當着秦王的面贈予你的,你可記得?”
秦無衣想了想,點點頭:“嗯,我記得,我收着呢。”
“收着?”黎湛眉頭一皺,語氣忽然有些危險,“收在哪裡了?”
“收在哪裡啊……”秦無衣感覺到身後人目光越發冷然,遂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然眼中的笑意卻未曾退去,“我好像收在箱底了,我的嫁妝,我壓箱底了……”
“壓箱底?”黎湛一個氣息不穩,“你可知那是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秦無衣看向黎湛,好像一個天真單純的乖娃娃。然而她眼底的狡黠,卻似明亮的辰星,映亮了黎湛的眼眸。
雖然知道秦無衣是故意,但他還是將那玉佩的特殊含義娓娓道來:“那是咱們姬氏一族特有的玉佩,稱爲‘明心石’,只可贈予心愛之人。若是兩人心意相通,當兩人的距離足夠接近的時候,這塊玉就會發出與玉石色相同的光澤。”
秦無衣聽着黎湛滿帶磁性的溫潤嗓音,述說着這塊神奇石頭的故事,心頭卻彷彿有萬千漣漪在盪漾。
“若是兩人心意相通,當兩人的距離足夠接近的時候,這塊玉就會發出與玉石色相同的色澤……”秦無衣喃喃地道,腦中回想的是黎湛第一次給自己玉石的時候,她帶着玉石走出父王的御書房,手中的玉石發出的光澤就是同玉石色相同的顏色,難道這說明……
那個時候她就已經與黎湛心意相通了?
黎湛見懷中佳人眼神閃爍,知道她似乎回憶起了一些細節,遂將其擺正,讓她的臉對着自己的,如瀲的目光一一描摹過佳人姣好的五官,最後停留在秦無衣依然下意識躲閃的眼眸:“無衣,我愛你。”
秦無衣的目光因爲他的這一句而定格,定格在黎湛誘人深入的眼眸。他的目光,永遠如黑夜一般神秘而寧靜,又如深海一般深邃而深沉。卻明明如清溪一般清澈見底而澄淨。
“我愛你”三個字,如同一口大鐘狠狠地撞在秦無衣的心口,多麼鄭重如廝的話語,從黎湛的嘴裡出來,從天黎高高在上的王嘴裡出來,如同永世的承諾,好像很久以前就曾聽聞。
同樣的三個字,跨越十世百年,從遙遠的時光變得明朗清晰。眼前的黎湛,同當年蓮花池畔迎風而立對風而笑的少年重疊,同當年鞦韆架後溫柔推動繩索的少年重疊,同那一世坐擁萬千兵馬揮刀斬奸與馬下的國師重疊……
更與前世高高寫字樓前茫茫人海中恍然一遇對着她展開明朗笑顏的少年重逢。
“黎湛……”秦無衣搭在黎湛肩上的手忽然有些微微顫抖。那些從前不屬於她的記憶,那些本以爲需要依靠那些虛無的珠子來恢復的記憶,突然間如同洶涌的浪潮涌進她的腦海。
“嗯?”黎湛似乎也覺察到了秦無衣的變化,她的眼眸中閃過太多太多情愫,快得應接不暇。她的呼喚,此刻從她口中發出,卻也似乎不再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仿若隔了萬千的時光,從時光的那頭遙遙而來。
秦無衣低下頭,心中被一陣陣狂喜所暈染,隨即擡頭:“黎湛,我……”
“主上,已有青娥公主下落。”
一個黑色的身影忽然從虛空出現,是黎湛的隱衛,成功地打斷了秦無衣的迴應。
秦無衣看着地上的那隱衛,頓時有些氣息不穩,這些沒眼力見的,沒看見他們兩人在膩歪嗎?這好不容易的告白,就這麼泡湯了……
隱衛來無影去無蹤,報告完才發現現場的氣氛不對,立刻提着腦袋閃人,然而卻成功地破壞了原本氤氳美好的氣氛。
“你方纔要同我說什麼?”黎湛努力地抓住曖昧的尾巴。心裡卻惡毒想着,下回見到這個隱衛,一定要罰他三個月不吃肉,三個月不準見女人……
秦無衣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回應表白,現在卻顧左右而言他:“沒有啊。咱們是不是今天回宮?還是快點回吧,免得青娥受苦。”
黎湛深吸一口氣,隨即道:“好。”心底暗暗做了個決定。
秦無衣遂換了衣服,等小琴等人收拾好不多的物件,便要上自己的馬車,然在殿門口等了很久,都不見自己的馬車前來。
“秦美人,大王讓奴才們來接您。”秦無衣正打算讓小伍去看看究竟,趙常山親自帶着人前來。而且秦無衣看着趙常山的樣子,似乎嘴角帶着一絲未曾來得及掩飾的輕笑。
秦無衣不疑有他,以爲馬車或許進得殿來不方便,於是隨着趙常山等人除了殿。
然她出了院子,看到別處一輛輛同來時一樣的馬車停在秦鶯兒等人的院前,心頭的疑惑更甚了。秦鶯兒身邊立着一個身材瘦挑的侍女,面上蒙着一抹乳白色的面紗,露出的半張臉臉色瑩潤如雪。
見到秦無衣,那人的眼中閃過深深的憤恨,隨即別過臉去。
秦無衣眨眨眼,這不是雪玉麼,這是怎麼了?
“當日給大王送糕點不成,被秦才人打的……”身後的小琴頗有些幸災樂禍。讓她給大王獻殷勤,遭到報應了吧!該!
秦鶯兒從馬車裡掀起簾子朝一衆人簇擁的秦無衣看了一眼,頓時覺得那張絕世的容顏在豔陽下顯得分外扎眼,就像一根刺紮在她的眼裡。
“來了這麼多天,大王對面都沒見着幾面,大王帶我們來,意義何在!”秦鶯兒的眼中發出嫉恨的光芒,盯着秦無衣的臉面色幾乎扭曲。
“才人,請慎言。”然轎子一側的小李子立即出聲提醒。
“哼!”秦鶯兒恨恨地拍上簾子。慎言,慎行,她這個才人,還不如隨侍黎湛身邊的宮女!
甚至,還不如隨侍秦無衣身邊的侍女!嫁來天黎大半年了,竟然連黎湛的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着,這算哪門子的事!
然秦鶯兒卻並不知道,何止是她這個嫁來天黎半年的人,就是天黎後宮中的“老人”,嫁到天黎多年的一邊車子上的馥修儀,也都只是遠遠見過黎湛而已。
就算是黎湛身邊的侍女,一切事務,也都不過是不近身的。可以說,除了秦無衣,沒有人接近得了黎湛。
偏偏秦無衣這頭還在後知後覺。
當她看見面前黎湛偌大的馬車的時候,才明白過來,黎湛這是要讓她坐上他的馬車。
四匹白馬拉的榆木大馬車,保留着原木的痕跡,沒有腳蹬,沒有板凳,纔有宮人想要上前伏下給秦無衣做腳蹬,秦無衣揮揮手,兀自提氣一個飛身上了馬車。
雪色的衣裙在豔陽下撩出一道海浪似的晶瑩,長身而立在車轅上,冰冷色的裙襬靜止,豔陽映出她明麗的五官。秦無衣回頭看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北郊行宮,輕輕勾了勾嘴角。
她會回來的。很快。
回頭的時候,她看見了不遠處一棵大樹頂上立在葉尖上的葉飛霜,揚揚眉,他到底和黎湛做了什麼交易,竟然能這麼明目張膽地出現在黎湛的儀仗隊裡?
不,不是裡,是上。上面的上。
秦無衣輕勾嘴角,彎腰進入馬車。
葉飛霜見着佳人進入黎湛的馬車,心底一個聲音在嘆息。如果那輛馬車是他的,該多好。
可終究不是。
說是取救妹妹,然他卻在同別人做交易的時候留了一點私心。
秦無衣入了馬車,才發現馬車是空的,黎湛竟然不在。
與此同時葉飛霜背後冷氣一凝,轉身,便看見一身天青色衣袍澹澹的黎湛,一身冷色立在他不遠處的葉尖上。
寬大的天青色衣袍如冷水沉靜,沒過他的腳面,然而葉飛霜卻在心底暗驚——儘管看不到黎湛的腳面,但光憑他腳上“一葉飛霜”的功夫和經驗,黎湛的輕功,定然不在他之下。
常人道他葉飛霜穩立葉尖,但人卻不知每被他所立住的頁面,全然朝下,然而黎湛腳下的葉子,卻以葉尖爲上。
再看黎湛的眉目之間,儘管安上了冰冷與嚴肅,與對着秦無衣時候的溫柔截然不同,但依然從容淡定,毫無吃力。
“何事?”然而葉飛霜的神色更冷,面對黎湛這個頭號情敵,就算做了交易,就算他發現黎湛的輕功竟然比他這個被天下稱爲天下第一的還要好,也依然無法逼迫他對黎湛稱臣。
不過是三年的保護而已。
不是臣服。
用妹妹的命換三年的守護,其實能守護在秦無衣身邊,對他來說,是饋贈,而不是施捨。
然他這個天下第一殺手,卻未曾想過,他明明是以劍飲血,如今卻用來守護——不知從何時開始的轉變,命運的改變,一夕之間,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從此以後,”黎湛背手而立,如同雪山之巔屹立的雪松,口中發着命令,“你不許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出現。”
“爲何?”葉飛霜看着黎湛,眸中的冰冷愈寒。背後的瀟然劍也因爲他的情緒變動而仿若更爲鋒利。
“你身上煞氣太重,”黎湛看向葉飛霜那冰冷的木頭臉,“我怕你傷了她。”
“我不會。”葉飛霜信誓旦旦。他打從心裡知道自己不會。秦無衣是他所愛,他怎麼捨得傷害她?只是面對黎湛,再看秦無衣,他總有一種窺探別人寶貝的錯覺。
這種錯覺,讓他很是反感。
他不喜歡這樣。
他也知道,黎湛所謂的因爲煞氣不讓他接近秦無衣,其實根本不是因爲這個。而是那種一個男人因爲深愛一個女人,而對所有她身邊男人的發自內心的排斥。
而黎湛的排斥,尤爲理所當然。
黎湛卻笑,明明很冷,可那絕世容顏因爲這笑,生動了許多,猶如雪山之巔的雪蓮:“不管你會不會,你都不許出現在她的身邊。”
“本王只是讓你站到本王的陣營,不與戰北冽同流合污,並不是讓你站在本王隊伍無衣能看得到的最顯眼的位置。”黎湛的目光移向自己的馬車。想着此刻秦無衣已然在自己的馬車裡,如薄如削的嘴角一勾,目光如瀲,仿若剛纔的冰冷都是別人的錯覺。
“所以,本王不許。”
還是不許……葉飛霜心底明瞭。眼前的這個男人,渾身上下散發的一股俯瞰江山君臨天下的氣勢,習慣了發號施令與要求,何況是對着秦無衣這樣的絕世佳人,當然更要不遺餘力地將自己的強勢展現,好讓別人知難而退。
葉飛霜亦轉過臉去:“我也只是同意站在你們的陣營,不與戰北冽等人同流合污,並不是要聽你的命令。站在哪裡,是我的自由。”
深青色的衣袍裹着葉飛霜挺拔的身姿,豔陽下如同一把即將出鞘的劍。
“的確如此,但這麼要求你,這是我的自由,”黎湛將手中緊緊攥着的幾乎被他捏碎的玉佩,遞給了葉飛霜,“這東西你還是拿走吧。”
葉飛霜看着黎湛手中晃盪的翠玉,看了眼秦無衣所在的馬車,從那裡到這裡,其實足以驗證兩人的心意。然其此刻黯然無光,足可以顯示秦無衣的心意。
可他忽然不想要這塊玉。他怎麼能相信這塊玉?相信這塊只是冰冷石頭的玉?它知道什麼?
可葉飛霜終究還是接過了玉。看着黎湛朝着秦無衣的馬車飛去。
回到馬車上的黎湛一個勁兒勾着嘴角。彼時秦無衣取了一本書在看,倒把黎湛驚訝了一下。
見黎湛回來,便擡頭看了一眼:“你纔去哪兒了?回來這麼高興。”
黎湛卻笑而不答,隨即朝着車外道:“啓程。”
*
黎青蛾雙眼被矇住,嘴巴也被堵上,只剩下一雙耳朵,仔細地聽着周圍的動靜。
早上到未名湖邊的假山給左爰指當日雪盞扔那孩子的地方,不想回去的時候半路被人用迷藥迷暈——儘管她意識到不好屏住了呼吸,卻還是吸入了一些。抵不過那人的手勁,終於昏昏沉沉睡着。
醒來就是現在不見天日的樣子了。她身後是一堵冰冷的牆,從矇眼的黑布間隙透進來一些光亮,顯然現在應該是白天,而且她所在的地方應該不是暗室,而是光線良好的地方。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不重,反而有些輕緩。且來人的步子很小,聽得出是個訓練過步伐的,大概是個宮女,裙襬動而生風——“吱呀——”
來人推門進來,聲音在她前方兩丈遠的左側,走了六步到她面前,“咚”得一聲悶響,聲音的位置在她左手邊的二旁,想來是個高物,有東西被放上去了。
一陣飯菜的香味飄來,似有魚有肉,聞着都還算新鮮。
“吃飯了!”來人將她口中的布條取下。來人的聲音在她的頭頂處一丈左右,是個女音,音色不錯,只是語氣有些冷。
“你是什麼人?知道我是誰麼?我可是大王最寵愛的妹妹,青娥公主!你們竟敢綁我,不要命了嗎?!”黎青蛾這麼多年,除了上回因爲不小心把馬衝撞了秦無衣的馬車,被雷將軍誤認刺客帶走,還就沒有受過這麼大的委屈!
她動了動手腳,手被綁在身後也就算了,雙腳還被綁住,讓她蹲在角落裡難受得腿都麻了。
開籃子的聲音,飯菜的香味更濃。默了一會兒。
感覺到有熱氣在面前。
“把嘴張開!”
黎青蛾猛地朝一邊別臉:“有膽量你就解開我的手讓我自己吃,這麼喂着吃,你當本公主是什麼了?!”
“愛吃不吃!”猛地扔湯匙的聲音,“餓着吧!”合蓋子的聲音。來人掰住黎青蛾的下巴。
黎青蛾猛一甩頭:“放肆!”
“不吃飯就堵上嘴,別以爲所有人都會將就你。”那人手中的力氣更大。黎青蛾緊緊地閉着嘴,猜測到對方拿着堵她嘴的布條在等着,將上下牙關磕得緊緊的。
那人狠狠一咬牙,揚起手掌“啪”得一聲落在黎青蛾白皙的面龐上。黎青蛾怒極,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恥辱:“我娘都沒有打過我……唔……”
來人趁着黎青蛾開口的當抓住她的下巴,將布條狠狠地塞了進去。
“哼,還以爲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麼?得罪了上頭,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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