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別於東宮太后馥氏所住壽寧宮的簡樸,西宮太后耶律氏所住的儲元宮卻是整個後宮中數一數二富麗堂皇的。
其中每一把椅子都鑲嵌着一顆顏色不同的寶石,每一寸簾帳都繡着名貴的金絲線,打進門起就看見毛色鮮亮的地毯,聽說每七天便會換一條新的——今天正好是火狐皮之色,豔麗而深沉,好像千萬人的鮮血沉澱而成。
秦無衣到的時候,衆多妃嬪都已經到了——席未開,人卻來得很多,除了早先見過的左貴嬪等,還有一些不認識的,都相談甚歡。
上首所坐的五旬婦女,梳着雍容的花冠高髻,簪滿了製作精良幾乎能以假亂真的深紅牡丹,配上一襲深綠色的孔雀錦長袍——以孔雀初生細羽捻入天蠶冰絲織成,間又雜以極細赤金絲,經由百名繡匠數月編織而成。
可謂華貴。
此刻她受着來往妃嬪宮人的祝賀,笑容和藹而客氣,不時和這個應對,又和那個閒聊,殿中一派熱鬧場面,同東宮馥太后的莊嚴肅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她光溜溜的脖際,垂着一串沉甸甸的東珠項鍊,每一顆都碩大如葡萄,光澤鮮亮。據說這正是前番南楚王前往南海捕鮫時意外所得,趕製而出遞送過來的生辰大禮,同前日恭賀天黎帝后大婚的使團一日達京。
秦無衣讓小琴將所贈的禮物呈了,給那耶律太后行了禮。
耶律太后將秦無衣渾身上下掃了一遍,嘴邊的笑意未停:“你便是無衣吧?”眼角彎彎看起來十分和善,同那個冷冰冰的馥太后相比,慈祥得多。
耶律太后一句話,將場內許多人的目光集中到秦無衣身上——纔不過兩天,“秦無衣”這三個字已然在前朝後宮都鬧得沸沸揚揚,這個獲得黎湛超越新王后寵愛的女人。
大多數人從流言中得到的秦無衣的形象多與狐狸相伴。
“身份低微而獲得盛寵的女人,不是狐狸精是什麼?”這是應夫人的原話,此時她正狠狠地剝着葡萄,將那辣辣的目光赤裸裸地釘在秦無衣身上,釘在秦無衣今日身上所穿的再次奪了許多人風頭的服飾上——一襲雪色的曳地飛鳥妙花長裙,在色彩豔麗的百花中間,無疑獨樹一幟。
更可恨的是偏偏這樣素的服飾,穿在秦無衣的身上,反而將她的五官襯托得越發明麗,讓人一眼便在人羣中找到她。
“啓稟太后,臣妾正是無衣。”秦無衣在耶律太后的臉上似乎能看見耶律雄奇那個老頭兒的影子,這兩個兄妹皆是笑臉迎人,外表看來一個放蕩不羈,一個平易近人,殊不知他們都有着一雙泛着睿智光芒的眸子——笑談間將你的野心盡收眼底,然後出招。
耶律太后親切地拉着秦無衣的手:“真真是個標誌的人兒,瞧瞧這臉蛋嫩的,瞧瞧這手兒細的……不知無衣可做針線活不曾?”
瞧瞧,這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轉的,秦無衣感覺到耶律太后執着她手的勁兒略大了些,目光朝她的手上一掃——那眼神,讓她想起當日在御書房給父王磨墨的時候,父王試探她手上如何沒有繭的時候一模一樣。
秦無衣不動聲色地輕笑:“無衣自小頑皮,不愛女紅。”父王是爲了探聽她手上是否有所謂秦綠蘿傷到的口子,耶律太后卻不知是爲何?
耶律太后眼神一動,正要繼續套話,邊上的秦鶯兒湊了上來,掩着帕子笑道:“太后豈不知秦美人屋裡的奶媽子云姑,針線活兒在秦宮時候就是數一數二的,秦美人若真是肯學,女紅定然不差的。若秦美人不肯學,倒也不必學,有云姑就夠了。”
秦無衣看着秦鶯兒那嘰嘰喳喳的勁兒,聲音雖然清脆卻有些刺耳,那模樣像極了當日在秦宮王后殿中數落她的司徒夫人,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是麼?”然而秦鶯兒卻成功地吸引了耶律太后的目光,眼底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不耐,面上卻依舊帶着笑,問秦無衣道,“這位是……”顯然對所謂的什麼“雲姑”這個話題並不很感興趣。
“姑母怎麼連她都不認得了?”這時候在一邊周旋的司徒婕妤終於找到機會蹭了過來,對着耶律太后行了禮後又道,“您可記得司徒老郡王?”
“自然記得,司徒老郡王可是南楚的老功臣了,也是南楚難得的幾位以功勳獲爵的老臣之一……”耶律王后回憶了一下,再次看向秦鶯兒,“難道這位是……”
秦鶯兒有些欣喜:“稟太后,司徒老郡王正是臣妾的外祖。”
秦無衣在一旁暗暗感慨,秦鶯兒從秦泱嫁到天黎來,竟然還能找到在南楚的親戚,這恆淵大陸五洲十國的親戚關係還真是亂七八糟得名不虛傳。黎湛的這個後宮,女人間的關係還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大王駕到——”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秦無衣趕緊跟着衆人齊齊向黎湛行禮。
黑壓壓的人頭,黎湛一眼便看見被擠在角落裡的秦無衣,那身雪色的長袍是他親自爲秦無衣挑選的,不料當真合適。黎湛如薄如削的嘴角浮起一絲清雅如蓮的笑:“都起來吧,今日太后生辰,不必拘束。”
“謝大王——”
一羣鶯鶯燕燕的聲音軟軟糯糯,秦無衣只覺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丫的,成天在這些女人當中生活,遲早會發瘋的——雖然她也是個女人。
“既然大王來了,那咱們開席吧。”耶律太后依舊慈祥,待衆人都找到自己的位子,便讓人吩咐傳菜。
秦無衣找到自己的位子,難得安靜地坐了。不安靜不行,自打進了黎宮,除了睡覺她無時無刻不覺得背後有眼睛在盯着她——那種時時刻刻置身於危險之中的感覺讓她不得不謹慎。
本能。
窗外的雪撲簌簌地又開始下了,開着殿門垂着精品湘妃簾子的儲元殿內卻正一片融融景象。衆人席位不遠處,隔幾步便擺放一盆上等的金絲炭,烤得滿殿飯菜香酒水香愈發滿溢。
賀壽之後,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正在祥和之際,卻有一個小廝匆匆忙忙進來,附在耶律太后耳邊嘀咕了兩句,耶律太后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