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合適的契機能讓杜涵月恢復正常,於是接下來的幾日她都形同失了魂的人兒一樣,整個飛羽殿人心惶惶,一時之間氣氛異常壓抑。
杜涵月演技高湛,可堪比影后,便是隻有我和她兩個人,她也依舊做戲,然在我走時卻不動聲色的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着殿中太多眼線,她不敢輕易露出馬腳。爾後一想,若她裝瘋的事情敗露,那可是欺君之罪,饒是安景涼不想殺她也由不得他。故而我才說,她當真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韙,若不成功,便是粉身碎骨,爲了孩子,她能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在這一點上,我覺得自己遠遠比不過她。
安景涼處置了太史局的那幫文官,只紫微宮異動的事情卻隻字未提,這話若傳了出去,恐怕會立馬引起錦城上下乃至整個漓月人心不穩,我想他定也是考慮到了這些,方纔不輕舉妄動吧,可是不管理由是什麼,他的決策都讓我無比失望。
夜風習習,白日的風是黏糊的,晚間的風卻帶着幾分清涼,我坐在鴛鸞殿廣場上的亭中,擡眼看着漆黑空際中忽明忽暗的星光,紫微宮的星體一直在變動,別人看不出來我卻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在如此清冷的月色下,異常的清晰,然此時我卻也只能這樣看着,什麼都做不了。
想起連日來,各宮各殿都像有了心靈感應一樣,並不再出來隨意走動,我除了去儀元殿唸經誦佛,便是去飛羽殿看望杜涵月,其間自然還在關注着安景涼的一舉一動,只是我大失所望,他所說的查個水落石出,不過只是敷衍我罷了。
到底到什麼時候,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能徹底結束呢?
“娘娘,夜深了,您還是進屋歇息吧。”青煙將手上的披風披在我身上,爾後看了看夜色,勸說道。
我唔了一聲,點了點頭,由着她扶起了身。腳步頓了頓,復又擡頭望了眼星空,終究不過一句嘆息,我能做的,也僅此而已了。
正欲轉身朝殿中去,卻隱隱的傳來豎笛聲,我腳步一滯,這笛聲是熟悉的,在御劍山莊的時候,便是這樣藏着幾分哀思的笛聲慰藉了我受傷的靈魂,如今在我最無助和失意的時候,又讓我聽到了這笛聲,可是老天對我還有絲眷顧?
“娘娘,怎麼了?”青煙見我停了步,便是問道。
“你聽,有笛聲。”
青煙側耳一聽,應道:“是了,只不知這是誰在吹奏呢,怎的這般哀怨,倒是平添了幾分落寞。娘娘快別聽了,仔細又要落淚。”她邊說邊替我擷了擷披風。
這幾日不說暗着,便是明着,落淚的次數也已數不甚數,青煙每每瞧見都滿含心疼,我瞭解她對我的關心,只我卻不能向她一一道明,對她,我總有幾分歉意。
我朝她勉強一笑,“你別擔心,本宮不會再哭了,青煙,謝謝你跟在本宮身邊,長夜漫漫,有你在本宮纔不覺孤單。”
青煙吸了吸鼻子,忍了酸楚抿了抿嘴,問道:“娘娘可是想家了?想老爺和夫人了嗎?”
提起父親和母親,我心中更是牽掛。父親的病雖已大愈,然他上了年紀,到底有些力不從心,安景涼待他的嫌隙他又哪裡看不明白,只是有苦難言,有冤無處可訴,只能隱忍在心。
我身爲皇后,卻什麼都做不了,一心想要救贖安景涼,卻落得如此田地,若老天有眼,可否告訴我蘇羽歌,接下來的路我要怎麼走?
“娘娘,宮外傳來
消息,說是老爺的身子已經無恙,娘娘不必擔憂,夫人……夫人也好好的,他們只牽掛娘娘在宮中可好?奴婢知道娘娘不好,可是奴婢卻什麼都幫不了娘娘,奴婢真沒用。”青煙掉着淚,吸着鼻子說道。
我取了帕子替她拭了拭淚,哭笑道:“你看你,讓本宮別哭,你倒是先哭起來了,你這個樣子,可能讓本宮忍得住嗎?快別哭了。如你所說,咱們都會好好的。本宮很好,你也不是沒用,你能陪在本宮身邊那就是最好的,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你的位置。”
青煙方纔破涕爲笑,自己抹了抹淚,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垂着雙眸道:“奴婢真是混沌不清,不哭了再也不哭了。”說着,復又扶了我的臂膀,道,“娘娘進殿吧,時辰不早了也該歇着了。”
我點了點頭,不再遲疑,入了大殿。青煙服侍着我躺下,我卻是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笛聲依舊在繼續,自窗口傳入我耳間,讓我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只大腦卻是依舊運轉不止,如同放電影一般,將從前所有經歷過的事情見過的人一一回放,安景塵,百花宮,小白,蘇雲瑤,上林苑,安悠然,安景逸,沈蓉,甘嵐生,李瀟,太子,安景涼,寧玄曦,寧清月……一張張面孔重疊出現在我大腦影像中,密密麻麻,分不清真僞,看不清現實。
伴着清冷的笛聲,在這一片回憶中漸漸睡了過去。醒來之時,天卻已大亮,我忙喚了青煙,她急急的跑了進來,一問時辰,才知已至辰時。
“怎麼不早些叫醒本宮?”我接過青煙遞來的帕子,問道。
青煙忙着替我更衣,見我問話,便是應道:“娘娘好些天沒有好好睡了,早上看娘娘睡的正香,便想着讓娘娘多休息會,這纔沒來叫醒娘娘。”
我嘆了口氣,“罷了,趕緊替本宮打點一下,待會還得去儀元殿呢。”
青煙應了一聲,手腳麻利的替我挽了髮髻,她要來替我勻面,我見今日眼圈沒有那麼重了,便是作罷。爾後簡單喝了一小碗的粥,便是匆匆趕往儀元殿。
十五之期將至,這幾日無塵大師都是親自主持唸誦。爲皇子超度之餘,這些佛音也讓我的心沉澱了不少,如此我才明白,遁入空門其實並不痛苦,塵世纔是最痛苦的。悲喜哀樂,這些情緒是痛苦的根源,身處凡塵,是怎麼都斷不掉的。我也想遁入空門,可萬事皆空這樣的境界我到底還是達不到,心中滿含的不甘和憤意在沒有看到勤太妃被處決之前興許是不會消除的。
入了儀元殿,卻是並未見到安景涼,有內侍回稟,說是他昨夜感了風寒,如今正在殿中歇息,我便想着待得早課做完後便去長秋殿看看他。
誦經唸佛,心無雜念,時間便是過的尤其的快。兩個時辰不過轉瞬即逝,臨走之時,我朝了釋迦牟尼佛拜了三拜,心念着,若佛菩薩真有靈,就保佑我能揭露一切謊言,保住江山社稷吧。
“去長秋殿吧。”吩咐了青煙一聲,起身朝了殿外去。
撿了無人的小徑慢慢走着,長秋殿的正門已在前方不遠處,我理了理思緒,想着待會見到安景涼要說些什麼,卻在此時,又聽到了熟悉的笛聲。
“娘娘,是昨晚的笛聲。”這回青煙倒是比我耳尖,先聽到了,她不由的一驚。
我轉頭循着笛聲望去,左側方是一座長橋,而吹笛之人便是站在了橋正中,因着背對着我,又離得太遠,導致我看的不是很真切,可我知道
,這笛聲只屬於一個人的,那便是寧玄曦。
“娘娘,走吧。”青煙見我停步不前,便是出聲說道。
不知爲何,我竟不想走了,遠方的長秋殿像一塊石頭一樣壓在我心上,層層壓迫襲來,叫我本能的想要逃離。
“娘娘……”青煙復又喚了我一聲,我回了神,轉了身,朝了長橋方向去。
青煙一愣,爾後忙追上了我,“娘娘要去哪裡?”
我只道:“見一個故人。”才說着,卻已至橋下,我頓了步子,朝了青煙道,“你在這等着,本宮一會就來。”
青煙想要開口說什麼,然我已經轉身往橋上去了。
離的近了纔看清,一身白衣,玉冠束髮,衣袂飄飄,好一個玉面公子。我如今才發現寧玄曦的臉面白皙的有些過份,在陽光的照耀下,竟如同透明瞭一樣,早在御劍山莊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定也是個不簡單的人,只是卻並未太過關注,如今想來,他倒也是個神秘的存在,只是相比起安景塵,他給我的感覺卻真實多了,也溫暖多了。
才至他跟前站定,笛聲便戛然而止,我有些尷尬,“擾了你雅興了。”
他也不看我,只輕道:“本就是吹給某人聽的,既然某人已來了,那便說明她已聽到,自不用再繼續了。”
我微微一愣,爾後宛然一笑,“謝謝你。”
或許,一句謝謝遠遠不夠,可我能說的也只有這一句了。
他沉默了半晌,在我以爲我和他之間無話,想要離開時,他卻是突地開了口,“阿羽,還需要我幫你什麼?”
我側着的身子一滯,轉了頭去瞧他,他亦轉過頭來看我,嘴角一揚,復又道,“怎麼?不相信我嗎?”
我搖了搖頭,“不,不是不信你,而是……爲什麼要幫我?”我與他最多隻算萍水相逢,他犯不着爲了我涉險,其實我很想問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可這話到了嘴邊還是忍住了,未免太過傷人。
他未回話,只收回豎笛,爾後自腰間取出一枚手帕,在我面前層層打開,當看到所包之物時,我不免一驚,是我的銀鎖!沒想到他當真保留着。
“這是你離開御劍山莊時託僕人帶給我的銀鎖,這是你最重要最寶貴的東西,你將此物交予我保管,說明你對我的信任,而我同樣也相信你,這便是原因。”他將銀鎖收了起來,遞到我手中,“如今,物歸原主。”
銀鎖的涼意觸至指尖,我收回詫異,擡眸看向他,他卻是噙着一絲溫暖的笑意望着我,一陣輕風掠過,髮絲飛揚,在那一刻,我只看到了眼前這個少年雙眸中的那抹星光,就好像在漆黑的夜裡指引着我前進的燈塔。
“你真的,願意幫我嗎?”吶吶問出口,我心中竟果真含着一絲期待的。
他低眉一笑,“當初在御劍山莊時,我曾與你說過,幫你,也是幫我自己,如今,我還是這句話,幫你,也是幫我自己。”
我不知道他身上藏着什麼樣的秘密,我也不想去探究,可是眼前,我卻當真需要他的幫助。因爲安景塵,我開始懷疑身邊的任何人,可只有他,我卻真的是相信的,我也不知自己哪裡來的自信,信他不會騙我。
我想,這便是我與這位少年緣分的開始,可若有一天當我知道,這是一份沒有結果的緣分,我大概早在御劍山莊的時候就不會選擇去認識他吧,然這,卻是,天機不可泄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