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時候,寧清舞過來陪我一道稍稍用了一些,席間卻是相談甚歡,我與她都自動的撇開了安景塵這個話題,只說些有的沒的,時間倒也過的極快。纔剛撤下,便有人來回車馬都備了,說是寧四爺已先行去了,只等我和五姑娘過去尋他。
寧清舞早已按耐不住,聽聞此,便是拉了我出了門,司雁怕夜間涼,又替我披了件粉霞錦緞斗篷,方纔送了我和寧清舞出去,走前又好生囑咐了許多,寧清舞連連笑着應了下來。
檀雲的這個別院離了城中大約十里路,因着地處偏僻,這一路過去卻是人跡稀少,好在寧清舞一路講着笑話,卻也不覺煩悶。
“姐姐你瞧,多熱鬧啊!”大約過了兩柱香的時間,寧清舞掀開一旁轎簾,指着外頭朝我含笑道。
我偏頭透過拉開的轎簾瞧了眼,卻見已入了街心,兩旁店面上高掛着大紅燈籠,一片喜氣祥和,加之人聲鼎沸,孩子們的面上皆是掛着笑顏,這般歡樂的氛圍一下子也感染到了我,不覺叫素日裡低鬱的心情有了幾絲豁朗。
“姑娘們,前方難走了,四爺就在前頭等你們,你們若不就在此處下來吧。”趕車的王伯停了車馬,探頭朝了我們道。
“姐姐,下來吧,四哥哥已在前頭酒樓訂了包間,大約已等了我們許久,我們這便去吧。”寧清舞扶了我下了馬車,又吩咐了王伯先行離去,待得晚些時候再來接我們。
我擡眼望去,卻見暮色漸黑,街心多的是奔跑嬉戲的孩子,歡笑聲談論聲不絕入耳。
這是我離開皇宮後第一次出來,不覺有些不大自在,遂微微低了頭,由着寧清舞拉扯着我穿過熱鬧的人流,入了前方的酒樓。果然,多日不見的寧玄寒早已在那候着了,我們到的時候,小二方纔上了一桌的好酒好菜。
“姑娘難得出來,今日便好好痛飲幾杯,如今還未至夜裡,百里的煙花還沒開始呢,我方纔叫人燙了酒,你便先坐着,我們三人喝點小酒好暖暖身子。”寧玄寒請了我入座,隨即替我斟了一杯酒,嬉笑着道。
“四哥哥,你仔細別喝多了,到時我和蘇姐姐可沒法抗你回去。”寧清舞奪過寧玄寒到嘴邊的酒杯,嘟着嘴勸道,復又朝了我道,“蘇姐姐你看他,一喝酒就沒了度,早前三哥哥在的時候倒也無礙,只如今三哥哥又不在,你又難得出來,我看還是免了這酒吧。”
我還來不及回話,一旁寧玄寒卻是哈哈笑着指着寧清舞道:“我看是五妹你不甚酒力吧,也不知是誰每次去三哥的槿園偷酒喝,竟是每次都醉的不省人事,你可別說我,你自己纔不該喝呢。我跟姑娘不過小酌幾杯罷了,你又擔心什麼。”
“四哥哥你……”大約是被說中了,寧清舞登時滿面通紅,指着他‘你’了半天也說不出來,最後倒是將杯中的酒一咕嚕全喝了。
瞧着他們兄妹二人,雖是鬥嘴,卻也能瞧出彼此之間的感情,突地,便是想起哥哥和雲瑤來,倘或如今他們在我身邊,興許我還能稍稍高興一些,然眼下,他們離我那般遠,我又擔心着哥哥會否衝動的做出一些事情來,憑的有多了幾分憂慮,大約在沒有看到他們平安無事之前,我這份擔憂是消散不去的。
“姐姐,姐姐……”
這番正思慮着,寧清舞輕推了推我,我方纔回了神,擡眼卻見他們二人只瞧着我,我忙露了個笑,道:“怎麼了?看着我做什麼?喝
酒吧。”
他們見我如此,卻也不多問,三人便是有說有笑的吃起酒來。
我們所待的是包間,隔絕了外頭吵鬧的人聲,然房間窗外正對着的便是街心,如是,只需推開窗戶,便能瞧見十里江都城長長綿綿的人流,如今更是多了那相得益彰的大紅燈籠,最是妖嬈之景全入了眼。
“四哥哥選的位置當真是好,如此的話,我們便不用跑去外頭看了,這個地方望過去,恰好能將煙花看的一清二楚,姐姐你瞧,是不是?”寧清舞跑至窗口,伸手一推,人聲立馬涌了進來,夾雜在夜晚清涼的細風中,竟是別有一番感覺。
我起身至她身旁站定,果然如她所說,倒當真是個極佳的位置,“果真是呢,看來寧三爺是此家酒樓的常客吧,否則,在今日這樣熱鬧的時候,你又如何能得這一最佳觀景之位呢?”
寧玄寒笑道:“瞧姑娘說的,我雖比不得爹跟三哥那般盛名遠播,然好歹也是御劍山莊的四公子,再怎麼樣,這區區酒樓這點面子總要給的,況且,憑我這般玉樹臨風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還有什麼是我寧玄寒辦不到的。”
“噗……”寧清舞一口酒被來得及嚥下,盡數噴了出來,爾後大笑道,“四哥哥你得了吧,你肯定又借三哥哥的名義……唔唔……”寧清舞這話才說到一半,方纔還鎮定自若坐着喝酒的寧玄寒卻是突地飛奔過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將她拖到了桌邊。
“呵呵,姑娘過來喝酒吧。再過一會,煙花就要開始了。待得看完煙花,還有很多好玩的呢。”
寧清舞使命掙脫了寧玄寒的魔爪,纔要開口,被寧玄寒唬了一眼,方纔嚥了咽口水,只朝我招招手,“姐姐過來坐吧。”爾後又朝了寧玄寒問道,“還有什麼好玩的?左不過就是些猜字謎寫詩作畫的事情,多沒趣啊。”
“那你可就說錯了,你可不知道,今夜孫家的小姐在天香樓準備拋繡球招金龜婿呢!”
“孫家的小姐?”寧清舞微微皺了皺眉,思忖了半晌,方纔恍然大悟,“哦,我想起來了,可是那個啞巴小姐?”
“正是了。也真是老天弄人,你說這孫家小姐人長的倒是挺標緻的,可惜卻是個不會說話的。看來孫家老爺也是沒有辦法了,這纔想出這麼一齣戲來,只是,可憐了孫家小姐,便是有人接了這繡球,也不過是瞧上她孫家的那些家產罷了,哪裡有什麼真心啊?這日子,恐難過啊。”寧玄寒搖頭嘆氣道。
老天弄人,卻原來這世間有多種多樣的可憐人,只是自己不親身經歷無法感受得到罷了,我且能想象得到那孫家小姐今夜的複雜心情,手上的繡球卻是比千斤的鐵球還要重,拋下的不只是繡球而已,更是她這輩子再也無法苛求的幸福。
“四哥哥既這般憐惜她,倒不如,四哥哥去搶了這繡球吧,也好讓我有個嫂嫂啊。”寧清舞捂嘴笑着倒入我懷裡,“姐姐你說是不是?要不,咱們就一起去幫四哥哥搶了這繡球吧。”
“五妹,你就別胡鬧了!我……我雖憐惜她,可跟娶她是兩回事……”許是第一次被這麼調侃,寧玄寒騰地紅了臉,連着話都說不清了。
我亦噗嗤一笑,見寧清舞笑的停不住的樣子,便是接了她的話道:“你的建議倒果真不錯,只是,倘或那孫家小姐當真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便是不會說話卻又有什麼關係呢,常言道不說話也有不說話的好處,安
安靜靜的比起那些聒噪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
“哈哈哈,四哥哥你聽到沒有,連着蘇姐姐都這般說了,那待會我們必得去看看不可。”
“你們……我可不跟你們胡鬧。”寧玄寒瞥了頭不再理會我們,獨自喝起酒來。
寧清舞方纔止了笑,自我懷裡起了來,又拉了我低低說了幾句,引得我也不禁笑出了聲。
突地聽聞旁邊包間內傳來的歡呼聲,又聽窗外騰的一聲響,寧清舞立馬起身奔至窗口。
“姐姐快來,開始了開始了。”
我才知,那百里煙火已在天際開出了絢爛的花。亮閃閃的煙花將整個江都城照的猶如白日裡一般明亮,人們的歡呼聲夾雜在煙花開放的聲響中,撲面而來的喜悅。
我仰頭瞧着遠處天際那朵朵盛開的煙火,仿若看到了安景塵的面容,便是過去了這麼久,他的臉面卻依舊能清晰的出現在我腦海裡,我原本以爲自己果然已經放下了,可到底還是沒有辦法做到。或許時間能讓我遺忘掉很多東西,可只有他,是這一輩子我唯一不可能遺忘的,便是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卻唯獨不會忘記他。
煙花轉瞬即逝,便是再美好卻終究還是留不住,最後剩下的不過只是濃濃的硝煙味罷了。持續了有一炷香左右的時間,終於所有的煙花全都消散盡了,連帶着我那一絲絲冥想,也一併沒了影子。
“今年的煙花似乎比往年要淒涼好多呢,一點驚喜都沒有,看來明年我就不用再期待了。”隨着最後一記煙花在空中黯淡無光,寧清舞嘆了一口氣道。
“可不是嘛,不過這麼多年了,該看的也看了,倒也不是爲了這煙花,只是難得的一個節氣,大家都能借此熱鬧熱鬧,不是挺好的嗎?”寧玄寒拍了拍她的頭,安慰道,“好了,待會我便帶你們去街上走走,興許能碰上好玩的呢!既然出來了,可要盡興而歸啊!”
這般說着,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出去之前我拉了寧清舞至一旁,問道:“小舞,早前你不是說替我備了面具嗎?那如今面具呢?”我纔不會因爲高興就忘了自己如今的處境,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凡事還是小心些爲好,且如今我的命不只是我自己的,還牽連着檀雲和寧玄曦他們,我不能冒一丁點的危險。
寧清舞一拍腦袋,“哎呀,我差點忘了。”說着轉身拉了寧玄寒,“四哥哥,面具呢?”
寧玄寒變戲法似的自身後取出三個面具來,笑道:“我可不會忘了,且今兒個因爲孫家小姐拋繡球的關係,但凡去搶繡球的一律都得戴面具,故而我便是去要了三個來,如今卻是派上用場了,來,拿着。”
卻是個動物臉譜的面具,我的是小鹿,寧清舞的是兔子,寧玄寒的是豹子。
“孫家可真奇怪,怎麼發的都是小動物的面具。不過……四哥哥,看來你是真的打算去搶繡球了啊,那敢情好,咱們現在就去吧。”寧清舞戴上面具,嬉笑着打趣道。
“五妹,說了不是,我可沒那心。算了,我也不跟你說了,走吧。”好在寧玄寒戴着面具,否則還不知又要臉紅到什麼程度呢。
寧清舞拉着我嬉笑的跟了上去。
卻見那街上許多人都戴了面具,如此這般,我本還有些緊張的心情倒是有了些許放鬆,看來戴着面具生活也並非全是痛苦,謊言籠罩下的真實的自己興許會得到一絲解脫也說不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