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做事向來利索,翌日一早,她便去安排了,直到辰時三刻左右,她領着碧鳶入了鴛鸞殿,到了我面前。
我遣退了衆人,只餘了碧鳶在內。擡眼看着她清瘦的面龐,嘆氣道:“本宮將你調至鴛鸞殿,一是安杜姐姐的心,二是,本宮身邊現也沒有什麼可靠的人,本宮知你待杜姐姐忠誠不二,想來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故此纔有此決定。你可有什麼想要說的,不必忌諱,但說無妨。”
碧鳶雙膝一跪,磕了個響頭,方纔應道:“承蒙皇后娘娘厚愛,奴婢能有幸跟隨娘娘,乃奴婢三生修來的福氣。如今美人已去,奴婢的主子便是皇后娘娘,從今往後,奴婢只認娘娘一個主子,奴婢願爲了娘娘,肝腦塗地死而後已在所不惜。”
“罷了,說什麼死不死的,死的人還不多嗎?日後,你只管在本宮身邊盡心服侍便可。”我起身至她跟前站定,令她起了身,爾後又道,“你在宮裡的時間不短,這宮中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本宮不說你也該清楚。想要明哲保身,需要的不僅僅是個人的一點小聰明,相反,倘或太過聰明,反倒會被聰明誤。人活在世,當要捨得放棄,放棄一些緊緊拽在手中的東西,方能得到一世安寧。所謂有失必有得,你可明白嗎?”
碧鳶垂目細思了片刻,淺聲應道:“奴婢明白娘娘之意,從今往後,一切謹聽娘娘吩咐。”
我只怕她深陷在杜涵月死亡的陰影中無法自拔,倒是憑的給我惹來麻煩,故此纔要試探她一番,她果然也是個聰明的人,到底沒有叫我失望。
我將她放在身邊自然有我的打算,找個可靠的人是真,然更重要的,是要將那幕後黑手揪出來。我不可能也像某人一樣暗地裡使陰招害人,別說我沒有這能耐,便是有,我也怕將來受報應。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所有的證據都擺在安景涼麪前,讓他來當這個惡人。
這其中碧鳶卻是關鍵之人,當初杜涵月同楚世吟聯盟之際,所有的計劃想必碧鳶都是清楚的,如今杜涵月已死,楚世吟可不就要來對付碧鳶了,我且將碧鳶放在我身邊,等着她急不可耐的自亂陣腳,到時來個甕中捉鱉,我看她還怎麼逃?
我所有的恨意總要有個發泄的對象,而楚世吟偏巧撞上了槍口,我是怎麼都不能饒過她的,不說別的,單是爲了青煙的死,我也合該叫她下去陪葬纔是。
安頓好了碧鳶,我也當是了了件心事,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鳳凰殿那邊卻又出了事。錦繡來說的時候我大約也料到了,那日長秋殿安景涼說起寧清月生辰之事,我就知道楚世吟必然咽不下這口氣,看來如今在她眼裡,寧清月對她的威脅遠遠比我來的大,只從她並不曾來挑釁我便可知一二,她以爲我此番回來沒了靠山,必然不能久活,故而纔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寧清月的身上,這樣倒也好,我也好在她放鬆警惕的情況下,一次性將她撂倒。
“此事本宮就不管了,由着陛下去頭疼吧。”我輕酌了口茶,復又朝了錦繡問道,“對了,榮賢貴妃的身子最近如何了?”
榮霜一直在養病中,也不知是真病還是隻是心病,總之是避着衆人從不露面,我因這幾日一直忙着杜涵月的事情,倒是一時間將她給忘了,今日忽然想起來,她還欠我一個解釋呢,我又豈能就這麼放她在宮中安然度日。
錦繡道:“大約是天氣不好的緣故,賢貴妃自打一個月前就一直臥牀休養中,卻是並不見好。”
我道:“太醫可說了是何病症?早前本宮看她也好好的,怎麼就一下子病倒了?你可知何緣故?”
錦繡低着頭,面上是一貫的波瀾不驚,只淺淺應道:“只聽太醫說是寒氣入體,雖不是大病,卻也馬虎不得。”
“寒氣入體?”我輕呵了一聲,“果然是這樣嗎?”
錦繡一愣,忙應道:“這奴婢便不得知了,想來病來如山倒,怕是早前一直積壓着,突然就
涌上來了,也未可知。”
我放下手中的杯盞,從容的起了身,細想了一番,終是開口道:“陪本宮去昭陽殿走一趟吧。”我想,她既有心躲着,恐怕是不會主動來見我的,我又爲何不光明正大的去看看她呢?她作爲太后的親信,在背叛了太后之後苟延存活下來,我倒想知道她的心裡又在計劃些什麼?
“娘娘……”錦繡擡眼望了望我,略有些吃驚。
我只嘆了口氣,道:“自打本宮回來後就不曾見她露面過,聽聞她病倒了卻也不曾去瞧過她,不管怎樣,她從前同本宮關係也還算融洽,眼看要年下了,本宮也想她快些好起來纔是,她可是待在陛下身邊時間最長的人了,說起對陛下的瞭解怕是沒人能比過她的,倘或她當真病倒了,豈不是又少了一個能爲陛下分憂解難的人嗎?如今天下才安定,陛下身邊總要幾個可靠的人才是。”
錦繡道:“娘娘說的是,只可惜……”
我見她猶豫着住了口,便接到:“可惜什麼?”
她抿了抿脣,道:“娘娘如此爲陛下着想又如此心善,只可惜有太多的人不能體會娘娘的用心良苦。”
我自嘲一笑,心內不覺一嘆,我爲安景涼着想?我心善?錦繡你是果然這麼認爲呢?還是隻是在我面前假意奉承我?
不覺轉了身,至窗前站定,方纔應道:“本宮知道,本宮回到這宮中有太多的人心裡不服氣,只是礙於陛下,不敢明目張膽的來本宮面前說三道四,可他們心裡想的,卻又那麼明顯的擺在了臉上,本宮不是傻子,當是看的一清二楚。可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本宮實在不知,這帝后之位還能坐多久,什麼時候能徹底安穩下來?”
“娘娘也不必如此杞人憂天,有陛下在,娘娘還不放心嗎?”
我嗤鼻一笑,“你這話是安慰我呢還是當真這麼想?”轉頭瞧了身後的她一眼,也不等她回話,只轉了話題,“罷了,先去昭陽殿吧。”
說罷,再不管她面上的神色,徑直出了殿門。
至昭陽殿時,聽聞太醫剛走,說是因着昨夜受了涼,病情又加重了。那些太醫院的人,都是些膽小如鼠一輩,便是知道哪裡有病,很多時候爲了保身,不過只是開些強身健體的補藥罷了,那些以毒攻毒之類的藥自是不敢胡亂開,如此,又哪裡能藥到病除,只會越拖越嚴重,加之若是心病,就更不可治了。
大約是未想到我會來瞧她,見到我時,躺在牀榻上的榮霜不免一愣,爾後卻是很快冷靜下來,遣了宮人下去,只留了貼身宮女墨菊在旁服侍。
我在她牀前的矮凳上坐了下來,她掙扎着要起身,我忙示意她躺着不必行禮,她便叫墨菊拿了墊子枕在腦後,半臥着。
我擡眼瞧着她,卻見她果然是面如死灰,雙目也沒了神,倒不似作病。
“娘娘,怎麼這會兒子過來了,可是有什麼事嗎?”她見我只看着她不說話,便只好先開口詢問。
我收了思緒,只道:“本宮回來也有多時,竟未曾來瞧過你,聽聞你病的嚴重,如今怎樣了?”
她命了墨菊先下去,待得無人後方纔應道:“我怎麼樣,娘娘不是看到了嗎?怕是好不了了?”
我見她面上有些慼慼然,說完此話不覺垂了目,我只淡然道:“也是,倘或是心病,就是華佗再世,也難醫治了。”
她聽聞我此言,霎時擡眼望向我,面上也不知是傷心還是無奈,只見她努了努嘴,有氣無力道:“我知道你並不是來看我好不好的,你想要問什麼就問吧,不必同我繞圈子,反正你今日不問,明日也會問,明日不問,總有一日會來問我,還不如趁此機會把什麼都說清楚,你心安,我也心安。”
我有些好笑,一時卻又不知該回什麼,抿脣看着她,過了好久,平復了下心情方纔道:“你明知我心裡的疑問,卻還問這話,你讓我怎麼開口呢?又或者你早
就已經想好了所有的解釋,就等着我來問吧?那不如這樣,你且說你想說的,我聽着便是。”
她長嘆了一口氣,無奈一笑,“隨你把我當成什麼樣的人,我都無所謂,可你若以爲我父親臨陣脫逃,背叛太后,那卻不能。”
“你倒是惡人先告狀,只可惜事實擺在眼前,你又有什麼證據來證明你的話呢?”其實榮威有沒有背叛太后我沒有興趣,只是她既然說到了,那我倒也想知道,她所謂的真相又會是什麼。
她低眉只咬着脣,卻是半日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輕呵了一聲,“怎麼又不說話了?你不是早已經想好措辭了嗎?”
“我……”一字梗在喉間,到底沒再說下去。
我見她這副模樣,恍然想起她從前的明哲保身見死不救,一時之間有些微怒,只又憶起今日來的目的,只好將那團怒火強壓了下去,只放低了聲量,淺聲道:“罷了,你也不必同我說這些,如今事情發展到今日這樣的地步,再追究那些也沒有多少意義。反正太后……以及我身邊的人,都已經死了,再怎麼樣,他們也不可能活過來。”
“那你今日來,到底要做什麼?”
“我能做什麼?我好容易逃了出去,卻又被抓了回來,想要再離開,恐怕是難上加難。我還不知,陛下要計劃怎麼對付我……”我頓了頓,擡眼看向她,復又道,“既是如此,那我總要爲自己找一條後路。如今這宮中,你只有一人,我也只有一人……陛下的心思不管放在何處,總之不會在咱倆身上……”
“你的意思……”榮霜皺了皺眉,我只盯着她不說話,她沉思了片刻,終是道,“你的意思,是咱們兩個如今在同一條船上嗎?”
我眯了眯眼,見她面上有些懷疑之色,便朝她身前傾了傾,撇了撇嘴角,道:“怎麼?你覺得我別有用心?”
她看了我好半天,大約想從我的眼神裡看出些東西來,我趁機使了媚術來引誘她,漸漸的,她的神色有了一絲渙散,我方纔收了目光,她忙垂了眼,擡手輕撫了撫眉心,爾後低低應道:“你想多了,我哪裡有那樣的想法。只是,憑着你我二人,果然能在這宮裡安身立命、平安無事嗎?”
“想要平安不是難事,難的是,別人不給你安分守己的機會。你是這宮裡的老人,在陛下身邊待了這麼多年,這其中的紛亂相爭你是再明白不過的。如今你我沒了太后娘娘這座靠山,能靠的便只有自己,陛下又向來是個寡淡無情之人,想要討好他,並不是件簡單容易之事,更何況你我又是那樣的身份,在陛下心裡,咱們可沒有半點信任可言呢。”
“那照你此言,可是走投無路,只能坐以待斃了?”
“那倒也未必。”我頓了頓,並不打算把所有計劃都告訴她,只轉了話題,笑着又道,“我只聽說,你已病了一兩個月了,我想着,你這病啊也不能一直拖下去,也該好起來了。再說,快年下了,宮裡還有一堆的事情等着忙呢,不說別的,香夫人的生辰在即,陛下高興,咱們也該一起樂,說不定果然是件好事呢。”
我不相信她會不知鳳凰殿那邊的事,想來她那般有心之人,便是人在這殿中,這宮裡發生的事她又如何能不知?就算如今沒了太后,可她到底是自安景涼做太子時候起就跟在他身邊的人,這宮裡多多少少會有她的眼線,她可不是一個顧此失彼沒有計劃之人。
果然,她聽聞我此言,並不再多問,只長嘆了一口氣,應道:“皇后娘娘此言倒是叫我明白了不少,娘娘說的是,我這病早該好了,只還得再緩幾日,大約再吃幾副藥,年下的時候就會痊癒了。”
我笑道:“如此甚好,榮賢貴妃倘或一朝好了,也能替本宮分些憂呢。”
她擡眼,與我四目相對之際,彼此心照不宣,只淺淺一笑。
只是不知,我心裡想的同她心裡想的,可是一樣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