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大好的日光,令本來有些寒氣的清晨有了一絲暖意。
今日我着了件菸灰紫盤錦鑲花交領上襦,加上蜜荷色暗花雲錦棉裙,外罩着一件桃花雲霧煙羅紋長衣,倒是也不會感覺到冷。
因着出行在外,我也沒有隨帶太多的首飾,便是隻命着雯心替我梳了個簡單的百合髻,髮髻之上也只簡單的插了支銀鍍金鑲寶石碧璽點翠花簪及一支雲鬢花顏銀步搖,茄形粉碧玉墜角在行動之間發出玎璫碰撞聲,清脆悅耳,一下子便掃去了我內心的緊張。
太后娘娘所住的景平苑離我的醉雲館也不是特別遠,大約也就不過半柱香的時辰,我同蘇雲瑤便是到了景平苑。
我倒也不是第一個來的,自是有人比我還要勤快,眼瞧着面前的幾人嘰嘰喳喳歡快的模樣,我竟也跟着莫名高興起來。果然是羣居生物,最爲受不得的就是孤單的寂寞。
“你怎麼纔來?”耳畔傳來輕呼聲,轉頭一瞧,原是杜涵月。
我笑了開來,“這不正好嗎?姐姐何時來的?”
“不過比你早到半盞茶的時間而已。”她笑着撫上我的手,移眼瞧見在我身後的蘇雲瑤,便是朝她打了招呼,“雲瑤妹妹也來了,可是有好些時日未見了。”
蘇雲瑤上前一步,倒也還算懂禮貌,微微朝杜涵月服了服身子,接到:“杜姐姐好,這次難得能隨了姐姐一起過來,還望杜姐姐和姐姐二人能多多照應纔是。”
我眯了眯眼,昨夜還在我面前委屈害怕的模樣,今日倒是挺大方的,也好,她要是一直那麼扭捏我還真不好辦,如今這樣,甚好。
杜涵月笑着擺了擺手,“哪裡的話,雲瑤妹妹這般乖巧,誰人見了都會歡喜的,說起來,咱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在我面前又何須那般客氣呢?你叫我一聲姐姐,我自是也將你當妹妹看的。”
我也聽不出杜涵月是真心還是假意,想來,蘇家同杜家本就是世交,大家熟識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蘇雲瑤聽聞這話這才稍稍放鬆了些許。
杜涵月見太后娘娘還未召見,便是輕輕拉了我往一旁去,醞釀了一番才問道:“羽歌,是你主動帶雲瑤過來的?”
我點了點頭,假裝不經意道:“是啊,她早想着要跟過來,我思考了一下,既然是來玩樂的,那讓她一道過來也不礙事,況且,再怎麼說,她也是自家姐妹,平日裡也沒有機會一起出去,這次千載難逢,便是求了爹帶她一道來了。”我見她臉上一副疑惑的神色,便是笑道,“姐姐怎麼了?有話便說嘛,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她見我如此,方纔嘆了口氣,低聲道:“羽歌,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難道當真以爲這次是來遊山玩水的?”
我如何不知,只是,對我來說,只是一次出遊的機會罷了,其他的,我自是有法子推脫,至於以後的事情便是以後再說,不然老想着,玩都玩的不痛快。
我輕笑了幾聲,拍了拍杜涵月的臂膀,撒嬌道:“不是遊山玩水,難不成是來學規矩的?姐姐這話我可不懂。”
“你啊……”她微微嘆了口氣,然終是什麼都未說,只盯着我瞧了一會,方纔慢慢道,“你現在可是故意的麼?機靈如你,我纔不信你當真這麼想。”
“姐姐……”被她這麼一個反問,我竟是找不出話來回答,便是撒嬌的靠着她的身子,“姐姐也道我機靈,有些話便是勿要說透了,我心裡明白。”
我心裡明白,纔怪。這古代女子當真是思慮太重,不過只是個秋闈,大不了再加上爲皇帝物色後宮妃嬪的人
選罷了,也能叫她們這般仔細小心的嗎?難不成……杜涵月是想要進宮?
“你明白便好,那之後我可就不提醒你了。待會太后娘娘跟前如何回話,你該是心知肚明吧?”杜涵月點了點我的額頭,無奈的問道。
糟糕,我一時高興,竟將這麼重要的事兒給忘了,面見太后啊,我這可一點思想準備都沒呢。
一時語塞,杜涵月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在此時聽聞前頭有喚聲,她這才住了嘴,拉了我一道前去。
我大致望了望,一行加上我和杜涵月、蘇雲瑤也不過七八人罷了,我原還以爲三品以上大人家的女眷最起碼也有二十來個呢,不是說古代一夫多妻麼,那孩子肯定不止一個了,只是眼下瞧來,好似各家都只來了一個,如我蘇家這般兩個女兒都到的,還當真是沒有。如此想來,爹當初不讓蘇雲瑤過來也是有原因的,偏經不住我的求,破了這個例。
我側頭瞧了瞧跟在我後側方,一身粉霞錦綬藕絲長裙的蘇雲瑤,她此時臉上倒是平靜一片,我望向她時,她也正好擡眼朝我望來,不知爲何,那一閃而過的眼神裡我竟看到了幾絲恍惚的冷笑,我忙的移了目光,然總覺得背後有道目光一直隨着自己,簡直是叫我每走一步都忐忑不安。
我微微晃了晃腦袋,到底是我看錯了吧,蘇雲瑤的性子我不用多相處也能瞭解個大概,哪裡是什麼會耍心機的人,罷了罷了,想那麼多做甚,反正我的行動與她的目標完全沒有任何衝突之處,自也不用理會太多。
這樣想着,人卻已隨着到了景平苑的正屋中。
雖說上林苑比不得皇宮,可也不小。就說這景平苑,大約有我相府的蕙蘭軒兩倍之大,這還是其次,重點是那些擺設傢俱乃至牆面繪畫都可稱得上是價值連城的古典寶物,我從前研究的是漢文化,自然對於這些古代傢俱飾品尤其的敏感,剛進門時因想着事兒倒是未多注意,隻眼下卻是開始環顧起周遭來。
如今所站立的地方兩側按着順序擺放着一張張黃楊木雕琢而成的小案桌,配着的自然是繡着玫瑰花樣的軟蒲墊,瞧着那案桌的光澤,就知道此黃楊木定是難得的珍品,而那繡品一看便知是頂級繡娘所繪,若我沒看錯,該是有名的汴繡,以繡制山水人物,樓臺花鳥,中國名畫著稱於世,繡品古樸、典型、細膩,到底是皇家,便是連着這簡單的蒲墊都用的是上等的繡品,當真是出手不凡。
而在我正前方則是一張長長的同爲黃楊木雕琢而成的案桌,桌上擺放着纏枝牡丹翠葉小薰爐,好聞的沉香味飄散在整間屋裡,倒是平復了我因着看到那些古典傢俱而略略有些興奮的情緒。
彼間鴉雀無聲,只聽聞幾聲輕微的腳步聲以及環佩叮鈴悅耳的交錯聲響,爾後眼前晃過幾個人影,往那正前方的案桌旁坐了下來。
這廂還在發着呆,只瞄見周圍幾人都跪拜了下來,我忙的回了神,隨了她們一起雙膝着地,匍匐跪拜,口中亦是念着:“太后娘娘萬安,公主殿下萬安。”
不過是眼前晃了一下,我又哪裡知道是誰,我不過是在其中濫竽充數罷了,嘴巴一張一合卻是什麼聲音都未發出,待得請了安,又被賜了在兩旁蒲墊下坐定,我這纔有了機會去瞧。
公主安悠然我昨日便已見過,自也不會太過驚訝。今日她穿了一件暗花細絲如意雲紋襦裙,精緻細膩的刺繡襯得她本就小巧的面孔越發瘦小,卻比之昨日要多了幾分紅潤氣色,想來經過一夜的開導,心裡的不快已驅散盡了。
而太后則是着了件墨綠色翔鳳雲肩通袖織金交領短襖,下裙則是蔥綠色盤龍翔鳳牡
丹花卉妝花織金馬面裙,襯得她本就還算白皙的膚色愈加透亮,怎麼看都不像是快要將近四十的人。
我因着直接坐在她們的下首,便也不敢大着動作,只跪坐在蒲墊上時間一久,雙腿就開始麻起來,心裡只祈禱着趕緊放了我們走,我也好出去轉悠轉悠。
“如今不是在宮裡頭,大家勿要拘束,便是隨意些吧。”太后雖發了話,可誰人敢當真隨意啊,只聽到低低的接應聲後,屋內便是又恢復了寂靜。
朝着周遭望了望,一個個皆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面帶微笑,挺胸收腹的端坐着,怎麼着這些女子都巴不得被瞧上選進宮嗎?這皇宮裡頭到底有什麼吸引着她們的,我當真是想不明白,榮華富貴嗎?權勢地位嗎?這些個虛無的東西難道還能比得上自由嗎?
撇了撇嘴,當真是替屋內的這些個姑娘可憐。
然我忘了,我如今也是其中之一,在我可憐別人的同時,別人卻未必可憐我,說不定,早已有人暗生了恨意也未可知,因爲在她們看來,我該是個比較有實力的競爭者了。
我才收回眼神,便是聽聞太后又發了話:“哀家與你們也算是第一次見面,倒是還未對上號,你們便是個個報下名吧,也讓哀家認識認識。”
即是如此,大家自然是不敢怠慢,便是從我開始一個個報了閨名。
一圈下來,我也瞭解了個大概。除了杜涵月以外,另外便是有三人叫我略有些印象。一爲安遠將軍司馬鶴二女司馬茹,二爲內閣學士姚弘文小女姚芷靈,三爲工部尚書溫柏之女溫念裳。
司馬鶴過去爲當今賢貴妃娘娘的爹爹榮威之副將,後經榮威提拔便是封了個安遠將軍,聽聞替當今皇帝鎮守要塞之地,常年未回過家門,此次太后將他未出閣的二女司馬茹一併帶在身邊,自是有想要她入宮的打算,這也算是變相的安撫了司馬鶴的心,好讓他安心的爲皇族守着江山。
內閣學士姚弘文,不惑之年喜得幼女姚芷靈,全家老少是疼到骨子裡去,從小呵護在手心長大,捨不得打捨不得罵,倒是培養出了她嬌氣惡劣的大小姐脾氣。姚弘文早年爲當今皇帝的太傅,此次太后選了姚芷靈入上林苑,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全當是念在姚弘文一生爲着漓月江山社稷勞心勞肺的份上而賜了這份恩典,然我一想到姚芷靈蠻不講理的脾性便是替她的前途擔憂,這皇宮可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待着的地方。
工部尚書溫柏,據悉早年只是個員外郎,卻在去年柳州發洪決堤水淹傾城時主動請纓前去興修水利,後成功設置了防洪防汛機關建造,有效控制了水災,朝堂之上人人讚譽,終步步高昇爲工部尚書。此人雖才華橫溢,尤其建築構造方面獨具慧眼,卻爲人一向低調清冷,朝中有拉攏勢力卻不爲所動,只管安安分分做好他該做的,爲人清廉甚得皇上及太后的賞識,故而如今此番舉動也算寬慰賢臣之心。而那溫念裳卻也是隨父性情,聽聞亦是才思過人。
我爲何會對此三人有所瞭解,那是因爲早前在相府的時候,我曾看了很多介紹漓月國國情的書籍,其間自是有介紹到朝堂之上各位官員的資料,俗稱履歷表。而這三人裡,司馬鶴是榮威一黨的,作爲武將自然是跟爹爹有很多衝突矛盾的地方,而內閣學士則與爹關係交好,至於工部尚書溫柏,性情冷淡,獨來獨往,爹爹似乎有意拉攏,卻是屢次受挫。
看太后的瞧她們的眼神我便也知曉了幾分其中內幕,此三人怕是進宮已成必然。而我在還未完全擺脫進宮命運之前,勢必要好好分析分析,在上林苑的這些日子,自然也是同她們保持了距離纔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