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宮,琅玉軒。薰風動晶簾。
太祖妃側臥美人靠上,翻看方纔送抵的信件。雪白的紙箋落在繡鞋邊,絲毫不介意信上的內容爲旁人所窺見。三喜端了茶水和蒸棗甜糕進來,小心擱在對面的木几上。
“給秦將軍看茶。”撂下信紙,太祖妃單手托腮,對三喜吩咐道。
秦鑑目不斜視,擡袖接過這紅衣宮人奉來的茶盞。揭開杯蓋,一股馥郁純淨的茗香撲鼻而至,端的是沁人心脾。
太祖妃勾脣微笑:“聽說門下省的門下侍中……尉遲大人,被陛下罷免了?”
“回娘娘,確實如此。末將也是今兒個一早得到的消息。”秦鑑低嘆一息,“尉遲尚漳大人乃是國之樑柱,如今連他也遭罷免,着實令人寒心萬分哪。”
“哀家聽聞尉遲大人素來處事圓融,爲人謙和……”太祖妃面上現出疑惑之色,“且尉遲一族在我赤國是何等尊崇的存在。陛下就這麼毫無預兆地罷了他的官,會否有些不妥?”
秦鑑點頭:“娘娘所言甚是,末將也這麼認爲。不過,陛下似乎並不打算向衆臣做出解釋,尉遲大人也不見絲毫怨色。”
太祖妃輕笑一聲,將頰畔垂落的髮絲攏去耳後,“因此呢,哀家還聽到了這麼一個說法……並非是陛下罷免了尉遲尚漳,而是尉遲尚漳夜入丹篁殿,向陛下辭去門下侍中的職務。不知秦將軍可有耳聞?”
“這……”秦鑑睜大了眼,“末將未曾聽聞此事。”
“罷了。如今尉遲尚漳已不在朝中,就算陛下要另行聽用,只怕除了三省六部的長官之職,也無其他去處。”太祖妃的指尖敲在靠椅邊,沉吟片刻,問:“另外一事……尉遲家的那位昭儀,爲何也一併被褫奪了封號?”
聽到尉遲採的名字,秦鑑露出極其無奈的表情,搖頭道:“昭儀此番前往霜州平亂,本是件好事,九王之亂也已平息,但……昭儀並未隨陛下一道返回帝都。對於褫奪封號一事,末將也十分納悶。”
太祖妃的美眸下現出豁亮光華:“喔?昭儀果然未同陛下回來?哀家還覺着奇怪呢,天驕回來也有好些日子了,卻不見那丫頭到重華宮來……”
更有趣的是,從尉遲尚漳到尉遲驍,尉遲宗族內所有成員對這一疑問均閉口不言。
秦鑑抓抓腦袋,估摸着這一回陛下可有麻煩了。
“陛下既爲我赤國之君,就算年紀尚輕,後宮裡也該有個人纔是。”太祖妃忽然說道。
秦鑑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娘娘的意思是……還要爲陛下選妃?這是不是太……”尉遲採頗受陛下喜愛,且尉遲尚漳方纔下位,太祖妃就要爲陛下另選一女入宮,的確急了些。
太祖妃卻是紅脣帶笑:“無礙,偌大後宮,總不能指望着讓陛下來操心。哀家年紀大了,也不能時時照理着,終究還是得交去皇后手上……”
“皇祖母!”
一聲脆極亮極的呼喊傳來,秦鑑轉頭看去,正見一名粉衣紫裙的小姑娘噠噠噠跑近來,發間簪花垂下的翠玉流蘇叮噹作響,俏生生的小臉上滿布笑意。轉眼看到秦鑑在場,眸中微微一愣:“咦?這是誰?”
“阿芙,不可胡鬧。”太祖妃秀眉一挑,語間卻並無責備之意,“秦將軍在此,可莫要失了禮數。”
芙姬哦了一聲,乖乖拎起裙襬向秦鑑屈膝行禮:“芙姬拜見秦將軍。”
“這位就是舒仲春舒大人的孫女吧?免禮、免禮!”秦鑑一臉恍然大悟,伸手欲扶起芙姬,被小姑娘轉身躲開。雙手僵在原處,太祖妃哈哈笑了起來:“秦將軍莫要見怪,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怕生。”說着朝芙姬一點頭:“阿芙,還不多謝秦將軍?”
“……多謝。”芙姬撇下小嘴,不情願地道了謝,而後黏去太祖妃身邊。
秦將訕訕地扯動笑容,對太祖妃一揖:“娘娘既是有事,那末將還是改日再來。”
“也好。阿芙明兒個生辰,哀家答應了今日陪她賞梅……着實對不住將軍了。”太祖妃扶着靠椅邊緩緩起身,“不過,若是將軍明晚沒什麼安排,倒不妨陪哀家往舒家一趟。”
“娘娘的命令,末將豈敢不從。”秦鑑再揖,“那麼今日末將便先行告辭。”
“將軍好走。”
視線從秦鑑的背影上收回,芙姬擡頭望着太祖妃:“皇祖母,這秦將軍是誰呀?”
“我赤國的驃騎大將軍,秦鑑。”太祖妃施施然靠上柔軟的椅背,眼底有意味不明的光暈簌簌流過:
“……當然,也是在釜州白巖嶺迎接尉遲家長千金的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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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住啊楚大人,我家老爺今日不見客。”小僕笑得勉強:“您還是請回吧。”
楚逢君抱臂立在尉遲府大門前,鳳眸中滿是冷颼颼的銳芒:“喔?連本閣也不見?”
小僕哆嗦了:“呃,這個……老爺說不見任何人……”
“少羅嗦。”楚逢君斜來一眼,乾淨利落堵了小僕的話。“不想死的話就趕快去向尉遲尚漳通傳,否則——”“是!小的這就去!”
望着小僕淚奔逃跑的身影,楚逢君忽然覺得鬆了口氣。
閉府門,不見客,不給心存歹念之徒任何拉攏的機會。尉遲尚漳,你是在等待天驕的下一道旨意嗎?
如此說來,也就是還未放棄小陛下的意思罷。
一面如是想着,一面轉過頭去。不遠處有一人低下腦袋,用袖擺掩了臉容。他笑了笑,回頭,卻見這邊也有一人立馬擡袖遮臉。
……哦呀哦呀,真熱鬧。楚逢君眉梢挑起,脣角暈開高深莫測的笑影。
觀望的人可不少呢。
不多時,尉遲府的大門再度開啓。楚逢君轉過身來,眸底閃過一絲異色,口中漫道:
“少將軍親自前來開門,本閣實在受寵若驚啊。”
尉遲驍立在門檻後,着一身銀灰色的常服,臉色冷淡:“……楚相請進。”
“多謝少將軍。”楚逢君略微傾身,而後撩起下襬,大步邁入尉遲府內。
呵。看樣子,明兒個的衆矢之的便是自己了。
尉遲府裡,楚逢君跟着尉遲驍一路緩步而行。這府院中各處的亭臺樓閣,他已是再熟悉不過,此時更擺着一副玩賞風月的神情。尉遲驍側首瞥來一眼,心底登時悶火騰騰。
楚逢君睨着尉遲驍,微笑:“難得見少將軍不着戎裝……莫非您今兒個沒去宮裡?”
“……”少將軍不吭聲。
楚逢君接着問:“尚漳大人免官不朝,您怎麼也跟着待在府中了?”
尉遲驍腳下一頓,回過身來惡狠狠地盯着他。
楚逢君脣角再彎三分,仍是微笑。
“……二叔在前方琅嬛閣等您。”尉遲驍奉上一記白眼,“恕末將不奉陪。”
楚逢君略微頷首:“少將軍請便。”
看來,這孩子必是仍在記恨昭儀失蹤一事……無奈啊。
低嘆一息,他揚眸瞧見琅嬛閣大門,兩名青衣小僕已候在門前。細看之下才發現,這兩人的腰間竟是佩了刀的。
鳳眸緩緩眯起,鴉黑的瞳子下清光波動,他只覺胸中有千百種情緒翻涌不止。
即使是在自家的宅邸中也毫不鬆懈……尉遲尚漳,你防備至斯,究竟爲何?
脣畔掀起半明半寐的笑影,楚逢君深呼吸,收斂諸般心念,擡步邁向琅嬛閣。
不安,抑或是期待?
“楚相,你來了。”
笑容溫文,尉遲尚漳放下手中的冰玉盞,向來人頷首示意。他仍舊着一襲墨黑底鶴銜靈芝紋的錦衣,銀狐裘袍鬆鬆垮垮地裹在肩上,長髮隨意披散在背後,而非往日那般高束頭頂。只聽他悠然漫道:“來得好啊,我這盤棋正缺個對手。”
“我說呢,難得尉遲大人允見,原來是讓晚輩陪您下棋來了。”楚逢君似笑非笑地說着,在棋盤另一側坐下。“既然如此,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並不使用“本閣”作自稱,而尉遲尚漳亦是擺擺手,露出苦笑來:“楚相這話,老夫可就當不起了。到底已是布衣之身,稱不得‘大人’。”
“無礙,在晚輩心目中,您一直都是‘大人’。”楚逢君單肘撐在棋盤邊,拈了一粒白子,俯首觀察棋盤上的黑白二勢。
尉遲尚漳並不看棋,而是定定地瞄着對面的楚逢君,兩眼精光爍爍:“若楚相也是來做說客的,依老夫之意……這盤棋,還是算了罷。”
“哈哈哈,想必前來找尉遲大人下棋的說客也不少了。”楚逢君朗聲笑起來,手上攏了袍袖,落下那粒白子:“可惜,本閣對那些磨嘴皮子的傢伙並無好感。”
尉遲尚漳也笑了,跟上一粒黑子:“如此說來,楚相非是說客了?”
“然也。”楚逢君慢吞吞揚起羽睫,鳳眸下深藏算計之色:“我今日前來尉遲府,不是爲您離朝一事,而是——”
尉遲尚漳擡手打斷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三分:“老夫明白你的心思,只是不知,你欲以何種身份面對老夫……是中書令楚相,還是楚家大公子?”
楚逢君訕訕一笑,“老狐狸,現下坐在你面前的是誰,你會弄不清楚?”
尉遲尚漳的視線探來,眼底的暗光似是在審視這對坐之人。
“也罷,既是楚公子,那老夫也就不必拘束了。”沉默半晌,他忽然嘆了口氣,“只是……”
“只是?”楚逢君眉梢一挑。
“……只是不知從此之後,你與我尉遲一族,是否將成敵手。”
清風自簾間層層透來,掠過尉遲尚漳的鬢髮。漆黑髮絲中,竟有一線刺眼的銀芒。
楚逢君眸心一動。
“你看,我老了。”尉遲尚漳又是一嘆,“……我尉遲一族能爲你做的事,當真不多了。”
不多了麼。
心底生出陣陣悲涼之意,楚逢君再拈一子,微笑道:“可這盤棋還沒下完。”
“接下來的棋,讓他來陪你下吧。”尉遲尚漳撫着桌案起身,轉頭向垂簾後喚道:“阿緋,不必再藏了。”
楚逢君一怔,只見一抹人影自層層疊疊的竹簾後緩步而至。
“好久不見呢,楚家公子。”
耳聞熟悉的嗓音,身着紫衣墨氅的青年撩起最後一幕竹簾,現出真面目來。只見一雙嫵媚的鳳眸中滿是森冷笑意:
“不,或許我該叫你——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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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看到親們的評論了TAT……偶爾也提些意見嘛……俺好想知道你們的想法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