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淚先在自己腿上胡亂上了點藥, 就是少了兩塊皮。面積也不大,滲出點血,問題也不大。還淚褪下蕭的外褲, 但是血肉已經和褲子粘到一起。一些乾枯的血使得布料和皮肉粘得更牢。輕輕一拉, 殷紅的血就冒出來。
蕭疼得滿臉是汗, 銀牙咬得悶響。還淚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慢慢把血肉和布料分開。蕭淚光隱現, 還淚也滿頭大汗。急忙先撒上止血藥, 再加了一些其他藥材才用白紗布包起來。這裡也只能簡單處理一下,到了西都再說吧。
一陣疲憊又襲了上來,還淚鞋都沒脫就爬上牀。蕭抱着她躺在自己的胸口, 吻了吻還淚的額頭兩人又沉沉睡去。這一天半的時間兩人都沒有交流。
夜深人靜,這對少年夫妻彷彿多了一種相依相伴的感覺。磨難太多, 使得兩人更懂得了珍惜。從認定對方是自己這輩子所要找的人開始, 無論經過了什麼, 無論前面的路是平坦還是泥濘,他們拉着彼此的手相依相伴走過。
一個半時辰只不過眨了下眼就到了。老田雖然有些不忍, 但不敢耽誤還淚的大事。時間一到就把四人叫起來。
天還漆黑一片,四人向老田揮了揮手再次往目的地奔去。
休息了兩個時辰果然精神好多了,身體雖然又酸又痛,但是腦子清醒了不少。
又是幾個時辰的煎熬,四人的視野裡終於出現西都。
城門口有大量的士兵, 進出檢查極爲嚴格, 以至於城外排起了長龍。
還淚扯下自己身上的玉佩催馬從右側跑到前方。這玉是獨孤蕭的聘禮, 和蕭是一對的。門口的守衛早就被告知, 持這個玉的就是回京的三皇子和三皇子妃了。
那守衛嚇了一跳, 馬上疏散人羣,讓開道路給四人通過。
西都的守衛明顯比平時多了很多, 就連大街上也總是看到一隊隊士兵跑過。城門的守衛給了四人一隊騎兵開道。四人徑直往皇城跑去。
雖然康國並沒有立藩王,獨孤雪的繼承權那是板上釘釘毋庸置疑的事情。但是不能保證在這個老皇帝病危,新帝還未登基的時刻,一些不開眼利慾薰心的人趁這個機會起亂子。
看西都這個樣子獨孤蕭反而心裡放鬆了一下。西都雖然亂,但是西都人沒有披麻戴孝,這說明皇帝還健在。
老天保佑。他們並沒有晚一步。
那隊騎兵把四人帶到皇城,就退下了。皇城的守衛認識還淚和獨孤蕭,未加阻攔就放兩人進去。皇城裡本來是不可以騎馬的,但是現在情況特殊這些也不再顧及了。
皇帝住着的地方叫養心殿。還淚到的時候所有皇室成員都聚集在養心殿裡,黑壓壓的一片。自然,站在這裡的在康國都是跺跺腳就震三震的大人物。空氣彷彿在滴水,悶得讓人難受。房間裡還有濃濃的藥味,使得人很不安。這一切讓還淚想到醫院的福爾馬林,總是透着一股死亡的味道,揮之不去。
在最前面是獨孤雪和獨孤山還有皇后、德妃和寧妃。而耿樂樂跪在獨孤雪的後面。兩人跪在牀榻旁都兩眼微紅,臉色發白,精神恍惚。
見還淚和獨孤蕭進來養心殿裡的人都大吃一驚。幾個時辰之前才接到寬城的信鴿,說是在寬城找到三皇子夫婦。落款的時間是前日中午,這麼不過才兩天時間就到西都了,這也太快了吧。再看兩人頭髮散亂眼神渙散,應該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而且褲子上還有大片血跡。應該就是兩日兩夜奔馳兩千六百里的帶價吧!
無論以前是對這對三皇子夫婦有什麼看法的今天都肅然起敬。最起碼人家的道德標準是值得尊敬的。這三皇子妃以前只覺得她無禮,原來大是大非絕反而嚴於律己。
人潮分開一條通道。夫婦兩飛奔進去。
不過幾個月未見,老頭瘦了好幾圈。原本圓潤的臉像被削去了兩邊。臉色是病態的嫣紅,哪如幾個月前的氣度雍容。彷彿一下子就老去了二十歲。
他躺在那裡,淡退了一生的榮華富貴,淡退了喜怒哀樂。如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被病魔琢磨的支離破碎。
還淚心一酸閉上眼睛,眼淚還是奪眶而出。獨孤蕭路上積累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但是他不敢放聲大哭,怕吵到牀榻上的父親。只是咬着牙,一遍一遍的輕聲叫着“父皇”。聲音沙啞,讓人疼到了心裡。
太醫告知皇帝已經四五日沒有進食了,只是喝點清水。從昨日開始就沒睜開過眼睛。
彷彿知道獨孤蕭夫婦回來一般,皇帝費力的張開眼。看見牀榻上了兩人舒了一口氣,整個表情都放鬆下來。
“回來啦。”像是很久沒說話一般,皇帝的聲音除了虛弱以外還有些奇怪。
兩人含淚點了點頭。本來還淚是沒有伏在牀榻上的資格。這裡本來只有皇帝的老婆和嫡親兒子才能跪的。女兒和媳婦按照常理是要跪在後面的。就連太子妃不過也是跪在獨孤雪的後面。可是還淚不同,不僅因爲她除了媳婦的身份還有爵位和本身的地位在。更因爲皇帝對她特別寵愛。
皇帝見到自己的兒子都是既慈愛同時也有着君主的威嚴,但惟獨對還淚語言犀利,三句中必有兩句暗含貶義。就是拐彎抹角的教訓還淚。但是最終總是自己被氣得跳腳,只能時不時找李白麻煩解氣。
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皇帝討厭這個媳婦,恰恰相反,那是極度的喜愛。獨孤蕭的府邸以前還沒建好,住在宮裡每日都應該向皇帝請安。
太子妃日日請安,皇帝不過淡淡點個頭就讓她退下了。但是就還淚那懶散的性格,非睡到日上三竿不起牀的特點哪裡會去請安。其實按照還淚的爵位那是每日都要上早朝的,但是皇帝特別照顧她,沒什麼大事不會叫她上朝。有些重大事件也只會叫她到御書房商量。這就導致了還淚幾個月僅僅上了三五次早朝。幸福得天天睡覺睡覺自然醒。
李白在得知女兒進宮後竟然從來沒有去養心殿請過安,氣得直跳腳。終於發了大火,把還淚的耳朵拉長了一寸。
第二天,還淚終於早起去請了個安。皇帝激動得要命,連忙讓御膳房再準備了一份早點和還淚一同吃早餐。這放在誰身上都要幸福得暈過去,也只有君臣觀念淡薄的還淚一邊打呵欠,一邊往嘴裡塞東西。
這件事情在皇宮裡廣爲盛傳,聽說那天太子妃在自己寢宮發瘋似的砸東西。
都知道皇帝寵這個媳婦,沒想到寵到這個程度。所以今天還淚擠到最前排沒人感到奇怪。
皇帝顫巍巍的伸出他形容枯槁的手,獨孤蕭急忙握住。
“蕭兒,父皇最疼的是你。”此時他不再是個皇帝,而只是彌留的老人,想和剛剛趕到他病榻上的兒子說點話。
蕭重重的點了點頭,眼淚打在牀單上。“兒臣知道,兒臣知道。從小大哥二哥都要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他們必須很優秀才能得到父皇的表揚。只有兒臣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父皇總是很高興的摸摸兒臣的頭。”
皇帝欣慰的點了點頭,獨孤雪和獨孤山看着他們的三弟眼神複雜。兒時多麼羨慕這個小傢伙,只有他能爲自己而活。
“父皇,還記得兒臣六歲那年,父皇過四十歲大壽。兒臣給父皇畫了一幅畫作爲送給您的生日禮物。父皇在收完所有禮物後只有看到兒臣的畫纔開懷大笑。”韶光易逝,當年的孩子已經長大,當年的皇帝已經即將離開。回首往事,留在記憶中只有春花燦爛的時候。記憶中的美好沒有消散,記憶中的人已經老去。
皇帝似乎也陷入回憶中,他的眼光悠遠而朦朧,像看到昨日無數個自己。在追尋的路上或困苦,或開懷。
“以後每天開開心心的活着,知道嗎?父皇最不放心的還是你,好好享受生活,父皇會在天上看着你的。”獨孤蕭死命的點着頭,因爲哭得太急猛烈的咳嗽幾聲。
“病了?”皇帝問。
獨孤蕭搖搖頭。其實他早上起來不知道是傷口感染還是過度勞累發起了低燒。但此時哪敢讓父皇知道。腿上的傷更疼得難以忍受,但是比上心裡是傷口,比上將要失去親人的痛苦□□的疼痛又算得了什麼?
還淚幫皇帝捋開額前的亂髮,這個動作做的無比自然。再她眼裡皇帝就是個病重的長輩。她所不知道的是皇帝畢竟是皇帝,無論病重還是健康,就算皇帝的老婆又怎麼敢在大庭廣衆之下爲皇帝捋頭髮?
皇帝眼神一暖,高高在上慣了,就算至親對他都只有敬畏。如盼兒這時候僅僅把他看爲一個父親的天下也只有這麼一個。又有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和自己親近。也只有皇家纔會有這種無奈。天子高高在上,就算子女不過也是臣子罷了。君臣之間永遠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只有還淚不諳世事,或者說視禮教爲無物。
人之將死,就算平時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渴望尋常人家的親情。但是這簡單的一點卻對天子來說不可求。
皇帝如此寵着還淚正因爲還淚把他當成尋常人,尋常的父親,甚至幾分尋常的朋友的味道。她看似放浪不羈,其實極有原則;她看似很不尊重你,她其實只是覺得尊重這兩個字跟本不應該三叩九拜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來表達。
皇帝漸漸喜歡上還淚表達情感灑脫的方式。也漸漸學會用這種方式和還淚交流。這讓他很輕鬆,很滿足。
這對君和臣,公公和媳婦有一種獨特的相處方式。
“盼兒。”皇帝看向還淚的眼神就如一個平常的長輩。
“恩。”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着皇帝。他和別的老人沒有什麼不同。除了有皇帝應有的氣度和威嚴之外也有尋常老人應該有的東西。比如和小輩鬥嘴鬥不過,他會惡狠狠的盯着你好幾天。還會給李白小鞋穿。比如對自己的嗓子自我感覺一直很良好,你一說他唱的難聽他就會吹鬍子瞪眼。還淚的總評價就是年紀越大越像個老小孩。
其實這一切只是對於還淚的,其他人可享受不到皇帝的吹鬍子瞪眼。
要是知道還淚對他這種評價不知道會不會迴光返照,把還淚揍一頓再繼續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