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上次遊江南的一路風景名勝不同,往北是給人震撼的荒涼,或者說淒涼也不爲過。入眼的是黃土地,延綿到與天接壤的地方,有時走上許久都看不到一戶人家。天上飛過的鳥都無力的拍打翅膀,似乎是餓壞了。
在難覓生機的天地間默默行着一支軍隊,由於全軍都是騎兵,行軍的速度自然非常快。西都到青崖關有兩千裡、走了七天就只剩下百里的路程。再前面一點應該就是邊關的第一大城、北謠城。雖說是北方第一城,比起西都自是大大的不如,甚至連西都旁邊的小城鎮都比不上。人口還不到十萬,還包括了比例最大的流動人口。有軍隊的地方就會有商人、這座城市可以說完全因爲前面的青崖關的幾十萬軍隊而存在的。
快到達目的地了,衆人心裡百味陳雜。還淚忽然記起上學軍訓的時候,那時又是興奮好奇,又是擔心害怕,和現在衆人的心情到有點像,卻不如此時的濃郁。在傳統的觀念和教育中,男子漢就應當征戰沙場、報效祖國的。每個人其實都是想這樣做的,然而這裡畢竟是戰場,古來征戰幾人回的戰場。生命在這裡就會如螻蟻般的低賤、生命隕落的那末血光可能激不起半點塵埃。有時,你會看見昨天還和你抵足夜談的好友永遠從你視野中消失。一張常常對你笑的臉從此失去了顏色。
時間長了,一點一滴、一絲一毫、讓你的心堅硬得連自己都害怕起來。有時死亡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對生命的漠視。許多你不明白、想不通的東西都可以歸結爲一句話,這裡是戰場。
似乎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北謠城那不高的城牆了。還淚心裡一陣興奮,看了幾天的黃土,早就產生視覺疲勞。眼睛裡就黃茫茫的一片、都快淡出鳥來了。一個人如果天天給他吃蘿蔔,有一天給他一盤青菜他會當成山珍海味。在還淚下令全速行軍的時候路旁出現一個人,那人躺在離官道不遠的地方。由於還有些距離所以還不清楚死活。
還淚眉頭一皺,還沒進城就看見疑似屍體,進了城不就屍橫遍野、餓殍遍地?
還淚下令停軍,翻身下馬,走到那疑似屍體旁邊。那疑似屍體衣服破爛,裸露在外邊的肌膚傷痕累累,衣服上沾染的血跡已經成了紫黑色。看來受傷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還好現在天氣嚴寒,要是在熱天傷口定然已經發膿。還淚蹲下身子,兩指按在那人脖子動脈上。還活着。還淚鬆了一口氣,實在不想還沒上戰場就看見死人。她趕緊喊人下來幫忙,視線轉移到那人身上的時候駭得倒退了一步。
那傢伙正睜着眼睛看她。本以爲這人已經差不多了,突然人家睜開眼睛看你的確夠嚇人。更爲嚇人的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在滿是黃土和血跡的臉上如此明亮透徹,又是如此的不帶任何的情感,哪怕是本來應該出現在這個眼睛裡的疲憊、傷楚,或是好奇、求助。
最近的兩個遠征軍下馬,兩人把他扛到馬車上。軍隊行進必跟糧草,幾天的消耗已經空了不少馬車。還淚下令繼續行進,這裡離北謠也不過二十里路了。還淚跳上馬車,叫人取了點清水來,先把那張髒得誇張臉擦了擦。
這五官普普通通,二十出頭的年紀,就是那種混在人羣裡找半天找不着的那種。那那雙眼睛卻人讓人過目不忘,太過特別了。瞳孔很黑,讓人有些不敢直視,還有一種鄒然把氣氛降到冰點的能力。還淚輕嘆一口氣,失望啊。某位色女早就在腦海裡構造某些三流橋段,比如美男遇險,她出手相救,美男感激不盡,然後以身相許了的劇情。
輕輕晃了下因爲小說書看多而發暈的腦袋,撕開那身破的不行的衣服。還淚倒吸一口涼氣,這人還能活着?只見他胸口大大小小有好幾條刀傷,有些傷口血肉外翻,露出可怕的鮮紅來。還淚撕開的衣服還帶上一小塊肉,只是被撕裂的傷口只是慢慢浮出一點點血絲。看來他本身早就失血過多了。還淚震驚地看着眼前的人,新增加的傷口並沒有讓他臉上浮出痛苦的神色,只是呼吸重了點、急促了點。
還淚急忙喊人去叫軍醫,這些傷口不是她可以處理得好的,弄不好就要死人了。
軍醫很快就來了,看到這人的傷口也嚇了一條。還好這位老軍醫也是見過世面的,馬上動手開始處理傷口。
轉過頭,這人還是在看她。他看着還淚,還淚也看着他。這實在是一個值得好好研究的人,他看人像是在看死物。這種人其實還是有的,但是對待自己的滿身傷痕卻如此淡然,好像這些傷口是別人身上的,痛也是別人痛一樣。這種人就奇怪或者說可怕了。想到自己在無聊的行軍路上撿到這麼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還淚的心情忽然愉悅起來。這種愉悅馬上給她表情帶來變化,先是在眼睛裡,然後從嘴角盪漾開來,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露出潔白的牙齒,整張臉就這樣生動活潑起來。那人看着這抹笑容眼底也出現一點暖色。
“你叫什麼?”還淚很好奇。但許久得不到迴應,還淚聳聳肩正準備放棄。
“我沒有名字。”聲音比眼睛更冷。因爲失血過多顯得虛弱,這聲音像是從很遠處飄來的。
“沒有名字的就沒有過去,你是想沒有過去?”這是深深的探究,意料之中,沒有得到迴應。
“人若無名,便可專心。以後我叫你無名可以不?”這次到還有輕輕的點頭,不過有迴應還淚就很高興了。
“人是不可以沒姓的,你既然沒了過去,又是我撿到的就跟我姓李吧。木子李的李,李無名,誒,還挺好聽的。”愛亂取名字的壞毛病又犯了,這次某人已經忘了徵求當事人的同意,強行爲當事人冠上她的姓氏。
那人看着正在興致勃勃給自己取名的還淚眼裡的冷漠少了些,輕輕念着“李無名,人若無名,便可專心。”
在還淚的洋洋得意中北謠就近在眼前了。
北謠其實離胡國很近,北謠外面一座名叫“天幕山”接壤胡國。不過這裡也沒有什麼危險,因爲天幕山山高地險,人能過,而馬不能過。失去馬的胡人就像沒有牙齒的老虎,胡人不會怎麼傻,以己之短,攻彼之長。至少歷史上沒有胡人從這座山上翻下來打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