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妙想這一口咬得不輕,鮮血從指尖涔涔滴落,淡淡的血腥氣瀰漫,嚴世蕃吃了一驚,陸妙想的烈性他是領教過的,退後半步提防着,說道:“罷了罷了,我不碰你,我只與你說說話——”
“我與你有何話好說,快走”
陸妙想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那種似睡非睡懶洋洋的感覺讓她既沉迷又感恐懼,堅定的心志似在動搖,所以必須儘快把嚴世蕃趕走,但嚴世蕃腆着臉就是不肯走,那張胖臉笑容極其猥褻,陸妙想急了,厲聲道:“你不走是嗎?”一把提起爐上那個紫砂茶壺,猛地擲在地上——
這壺裡的水沸騰良久,此時爐火漸息,壺水也悄然靜止,但依然滾燙灼人,這猛地擲下,提樑紫砂壺四分五裂,壺中水潑濺開來,嚴世蕃小腿上被水濺到,痛得“啊”的一聲大叫,跳腳不迭,臉上也濺了幾滴,火辣辣的痛。
陸妙想美眸圓睜,舉着菜刀逼近道:“你還不走是嗎,今日我就與你拼了”不顧地上的紫砂壺碎片,踏步上前——
嚴世蕃嚇到了,他一向養尊處優、頤指氣使,何曾受過這樣的威脅,小腿燙傷處劇痛難忍,想必是燙脫皮了,忙道:“我走,我走。”轉身出門。
陸妙想舉着刀跟出來,嚴世蕃回頭一看,走得更快了,罵道:“賤人好狠毒,若非看在嬰姿面子上,我讓人亂棍將你活活打死。”口裡雖然罵得狠,心裡對陸妙想卻沒有多少恨意,他色心勃勃而來,這時灰頭土臉,只覺得好生沮喪,心底對陸妙想反而還有三分敬意,又想:“鄢懋卿送來的沉香合,藥性並不兇猛啊,還是制服不了陸妙想,難道還得叫幾個健壯僕婦來把陸妙想按住動粗——”
無論如何這時都沒興致了,嚴世蕃飛快地拉開柴門跑了出去,過獨木橋時心煩意亂一個不慎滑到了溪裡,爬上岸已是渾身溼淋淋,臉上和小腿的燙傷被冰涼的溪水一激,揭皮一般疼痛,這真是冰火兩重天啊。
奢侈淫逸慣了的嚴世蕃何曾受過這樣的罪,一路痛得呲牙咧嘴,楓林邊候着的兩個挎刀侍從聞聲奔了過來,見嚴世蕃落湯雞一般,驚問:“大人出了何事,出了何事?”
嚴世蕃自感顏面無光,說道:“林中昏黑,不慎跌到溪裡,真是晦氣”
兩個侍從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問:“夜裡寒冷,大人先去村裡更衣吧?”
嚴世蕃陰沉着臉不答話,他現在這副狼狽相不想讓堂弟嚴世芳看到,而且燙傷處痛得緊,得儘快去縣城找醫生醫治,當下一言不發,自己解開坐騎白馬的繮繩,踏鐙上馬,往東急馳而去。
兩個侍從一看,大人這是要回寄暢園啊,趕緊上馬追上去……
嚴世蕃三人馬蹄聲急促,驚動了沿介溪緩緩而行的曾漁。
九月十五之夜,晴空月朗,曾漁在鈐山堂用了晚飯便獨自出了介橋村,執一管洞簫,沿溪漫步賞月,嬰姿與嚴紹慶、嚴紹庭兄弟一道被接去寄暢園了,今夜楓樹灣那邊只有陸妙想一個人,曾漁倒沒有因爲陸妙想獨居就想着去挑逗陸妙想成就私情,但那楓林木屋對他很有吸引力,這樣的月夜,若能與陸妙想這樣的女子林下漫步、烹茶閒談,那真是妙不可言,若能更進一步締結同心,曾漁當然求之不得——
不過陸妙想畢竟是大明朝的女子,而且有嚴重的心結,曾漁不敢貿然去打擾,心裡清楚若那樣只會讓陸妙想對他反感,所以走到楓林邊,曾漁就止步,只是時辰還早,圓月尚未升上中天,不捨得辜負這樣的好月亮就此回鈐山堂睡大覺,就在林邊踱步,發思古之幽情,袖手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兮,舒憂受兮,勞心惺兮——”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楓樹灣東南端有數匹馬奔跑起來,沒有向介橋村來,而是向分宜縣城方向急馳而去,雜沓的蹄聲很快就消失在溶溶月色下。
曾漁驚疑不定,馬蹄聲是突然響起的,這幾匹馬總不會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也就是說馬是早就待在林邊了,這時是有人策馬離開,這楓樹灣除了陸妙想沒有其他人,難道有人對陸妙想不利?
曾漁顧不得避忌了,大步進到楓樹林,月光從樹梢枝隙灑落,四處朦朦朧朧,接連晴了幾日,腳下踩着的落葉氈鬆軟發脆,走過去“沙沙”響,曾漁一顆心提了起來,越來越急,走得也越來越快,步履如飛般從獨木橋掠過,直奔到竹籬前,見木屋後頭有燈光透出,趕緊叫了一聲:“陸師姑,還安好嗎?”
無人應聲,四下裡靜悄悄。
曾漁看到柴門是敞開的,心知出了變故,便大步進了小院,徑直跑到後面廚房一看,廚房裡沒有人,一盞畫着小魚的燈籠擱在方桌上,桌邊地上有紫砂壺的碎片,黑黑的一塊水跡,隨即發現方桌上有一塊色彩斑斕的儺戲面具——
“陸妙想會去哪裡,莫不是被方纔那幾個騎馬的擄走了?”
曾漁心急如焚,提了燈籠出門,大叫:“陸師姑——陸娘子——”
這時,聽得東邊那間木屋有女子發出一聲嬌媚的呻吟,聽嗓音象是陸妙想,卻又感覺很異樣,曾漁,提着燈籠轉到木屋東邊那個房間,他知道這間房是陸妙想和嬰姿的臥室,不敢擅入,又叫了一聲“陸娘子”,屋裡的陸妙想應了一聲:“是曾公子嗎。”說話聲帶着嬌喘——
曾漁不知陸妙想出了何事,心下大急,見房門未關,只是虛掩着,便推門而入,將燈籠挑高一看,一張八步大牀素帷低垂,陸妙想的呻吟聲正是從牀裡傳出來的。
“陸娘子哪裡不適?”
曾漁走近大牀,將燈籠挑竿插在大牀雕縷的縫隙中,然後伸手撩開牀帷,只見陸妙想和衣側臥,身子蜷縮成一團,似乎非常怕冷,但平日冷冰冰的俏臉此時卻桃花滿面,喘息聲嬌弱急促,一雙美眸餳澀得睜不開似的,頭上圓帽滾在枕邊,露出新剃的玲瓏光頭,枕頭邊還有一把菜刀——
看到曾漁,陸妙想勉力跪坐起來,卻又“啊”的一聲痛叫,曾漁忙問:“哪裡疼痛?”
陸妙想坐到牀邊,撩起緇袍下襬,內裡還有月白色的褻褲,輕輕將褲管往上提了提,就見左小腿皮膚紅了一大片,還起了三個水泡,這分明是燙傷的水——
曾漁問:“陸娘子怎麼燙傷了?”
陸妙想聲音急促問:“嚴世蕃走了嗎?”
曾漁驚道:“嚴世蕃來過這裡?我方纔在林子外看到有幾個人騎馬往東奔去了——陸娘子別動,我去取涼水來。”
曾漁跑到廚下,端了半盆水來,讓陸妙想伸出左腿,他掬水淋在陸妙想左小腿燙傷處,這樣有利於減輕傷口的灼燙,這應該算是中度燙傷了,幸好燙傷面積不大……
陸妙想被冷水淋着腿,心定了一些,問:“曾公子怎麼會來這裡?”眼神有些戒備。
曾漁專心地給陸妙想燙傷處淋水,答道:“小生沿溪賞月,聽到有人從這邊上馬奔去,掛念陸娘子,就過來看看,這麼說騎馬離開的正是嚴世蕃了,他又來騷擾陸娘子了?”
陸妙想眼淚“撲簌簌”掉下來,她很少在人前落淚,只今夜不知何故,特別的敏感脆弱,趕緊拭淚,說道:“讓貧尼趕跑了,就不知還會不會再來。”
陸妙想枕邊有菜刀,顯然方纔事情甚急,嚴世蕃想要用強啊,曾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心裡陡然冒出一個瘋狂念頭:那就是嚴世蕃這時若敢再來,他就把嚴世蕃按在溪裡淹死——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這是下下策顯然不可取,他或許可以躲過去,但住在這邊的陸妙想一定脫不了於系,必受嚴刑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