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得早,趕得急,行進了兩個時辰,瞧着那漸漸清晰的城池,離開北方地界好些月的漢子感慨萬千,其中打年後南行了的趙魁最爲感嘆,可算回到了可以橫行的地盤了。
臨近最後,隊列停下稍作停頓,該處理的私急事都趕緊解決,還得抓緊時間加快步伐。中間的馬車上,垂下的湘妃竹簾遮擋着陽光,日上三竿了,江氏的少夫人還在酣睡,自然,那個早睡晚起的書童也好命的沒醒,馬車內安靜得讓護衛們都很安心,太陽一出來就蔫了的醬肘子鑽進了車內補眠去了,一截尾巴拖在簾子外隨着行進在晃盪;一邊跳動着活潑好奇的避塵,找不到陪它玩的主人,它也顯得相當無聊,坐在車轅邊的麻雲小心阻止着小避塵一個勁把腦袋往車窗內拱的心思。臨近城門,所有人都希望馬車內的兩個少年乖乖的別醒過來,至少等通過城門後再醒來。
站在無垠天地間,遙望壯闊山巒那無限風光,體會着風吹草低現牛羊的美景,忽略腳下零星白骨的言家小六盯着銘文,銘文也回視着他的六少,
半路被車駕顛簸醒了的他們在中途稍作休息空隙空間,跑下車駕到遠處的草稞深處去行方便,等到處理乾淨,那偌長的車隊居然已經行進走了,看着前方遠行的行列,言家小六和銘文肯定了一件事--他們被扔了。
瞧着前方廣縈的天地,言家小六漂亮的雙脣迸出一句話來:“這些傢伙真不可靠。”
抱着隨時隨身那放置散碎銀兩的小箱子,銘文對六少的話非常認同,自力更生是必要的,這些傢伙不可靠是有根據的。
“要追嗎?”銘文向六少諮詢,現在撒着腳丫去追,要追上也不太容易,畢竟兩條腿和四條腿是有區別的。
“狼狽的追上了去大罵他們無能嗎?”撇着嘴巴的言家小六舉目遠眺,那已經漸漸清晰了的城郭輪廓應該不遠了,喲,有人煙了,那寥寥的人煙從四面八方向城郭方向彙集。
還在想着如何解決目前的情況,遠處篤篤的馬蹄聲驟然由遠而近。掩住脣,言家小六瞧着後方飛奔而來的馬隊,速度很快,那威猛的派頭瞧得像是一夥匪人。
“跑得了嗎?”瞄着前方,言家小六遮住脣角。
“絕對跑不了。”銘文瞧着遙遙的山脈和天地一色的空曠,到任何一個遮掩處都是以‘日’的行程來計算的。“六少,怎麼辦?”
用風雅的扇子遮住脣角,六少轉過身來瞧着前方即將到達的城郭,銘文的主心骨--六少脣角迸出四個字:“賣乖,裝傻。”
駕馬狂奔的馬隊在正前方緊接的勒住了,打劫不至於,實在眼前的情況太過詭異。一衆人臨時勒馬停了下來,雖然在這荒蕪之地人不多,可在遠離任何城郭的塞北的原野上,居然站着個帶著書童的揮着扇子白衣如雪風雅之極的少年公子,那就只能用詭異來形容了。
坐在馬鞍上爲首的虯髯漢子瞧着面前兩個少年,其中那長衣如雪,髮絲如緞的尤爲特別,再擡眼瞧瞧四周全無遮攔的原野,這兩個少年從哪兒來的?天上掉下來的?馬隊中的一名漢子嘀咕着,這是誰家走丟了的小少爺?
被圍在一處的兩個雖然像是被參觀的小羊羔,不過,這兩隻純白的小羔羊顯然當自己是驕傲白狐,衆目睽睽下,腦袋上繫着長長錦緞帶子的少年展着歡噗噗的笑顏,很是喜慶。喜慶的少年郎上前拽住一匹馬繮,“這匹馬租借給我家少爺暫用會兒,我們付租銀。”
虯髯漢子們互視揣測中,相互掃視間也穩重些,最近塞北馬場的江少主奉旨成親,引來了無數的貴胄子弟,那種奢華和殊榮在短短几日內就傳遍了邊內外,而這出現在江氏馬場外圍的兩個全身毫無污穢的纖秀少年,瞧着顯然是走丟了的大戶少爺,還是不要得罪的好,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翻身下馬,就借他們一匹吧,看他們去哪裡。
這般簡單就能租借到了馬?還真看不出這些鬍子拉碴的大叔們居然挺和氣的呢,銘文從錢箱子內取出一吊銅錢,就租借到前面已經看得到的城郭就行了,大約一個時辰的路程,這一吊錢租金應該夠了。
那位沒有說話的白衣如雪的少年矜持的保持着少爺的派頭,雖然做作,卻還真沒人去招惹他,原因就是在這塞外能光明正大的做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隨着一路行來,言耀晴跟江暮學過騎馬,翻身上馬的動作和姿態都很瀟灑,露出的小臉還是讓一旁瞧着的人都側目了一下下,這是位少爺吧?長成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銘文在是別人幫助下爬上馬背的。瞧着他們上馬和姿態和閒適如行進在自家後花園的神情,可以判斷出此絕非尋常人。這兩位究竟是什麼來頭?這不得不謹慎。和這兩位拉開絕對的距離策馬先行了,若是被人懷疑他們是挾持了這兩個少年的劫匪,那就得不償失了。
前面的江氏隊列終於通過了城門,離江氏宅邸近了,該請少夫人醒醒了,坐在車轅邊的麻雲和蔚然都悄悄整理了衣裝,輕喚了兩聲沒得到迴應,珍娘從後面趕了來,輕撩起遮陽的竹簾,一眼瞧着裡面,珍娘迅速合上了簾子,順着縫隙瞧着了裡面的麻雲臉色瞬間蒼白了。
江暮緩緩敲擊着車轅,馬車的簾子打開了,車內除了只把腦袋壓在爪子之下酣睡的紅燒肉醬肘子之外,車內無人。
輪值的侍衛面色如土的瞧着空蕩的車內,驚駭的都不知如何言語了,車內無人,少夫人不見了。凌晨趕早啓程之時,他們都看得清楚,他們的少夫人是少主親自抱上馬車的,至於那個沒僕擁自覺的銘文是自己爬上車的,有少主壓陣,又在重重戒備之下,少夫人怎地會不見了?
充分發揮一下想像。跑了?不可能吧,千年荒原,要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被挾持了?那也不對呀,就算有天外高人挾持江氏少夫人,那個吵鬧的書童又要來何用?況且,沿着隊列十里內皆有巡遊,要是有什麼異動,早應有聯絡了。
前面的異動讓後面的行列也暫停了下來,特得避在後頭的黑虎和其他主管事的都立即趕來了,探頭看了內部空蕩的馬車,黑虎迅速的詢問,“銘文呢?”
“也不見了。”還算平靜的珍娘迴應了黑虎的話。
“那麼,銘文隨身常帶着的那個錢箱子還在不在?”黑虎再次詢問。
黑虎所提到的那個錢箱子是個精雕細刻的小箱子,裡面放了好些銅錢,還有些散碎銀子,那是銘文經常抱着不放的東西。
連忙確認一下,麻雲轉告黑虎總管:“那個小箱子不見了。”
確認了銘文也不見了又確認放零散銀子的小箱子也不見了的黑虎反倒緩了一口氣,在鬆了一口氣之後,他臉上立即就浮現出滿臉不甘的惱怒,又來了。
看着黑虎一臉悻悻然的神色,面色如土的巡查侍衛期盼着黑虎總管能破解此案。面對少主的疑惑,表情艱澀的黑虎向少主直言相告:“應該、可能、肯定是碰上什麼有趣的事情,他們半路閒逛去了。”
半路去閒逛了?這是什麼意思?江暮冷冷看着黑虎。面對少主冷峻的眼神,當初和黑虎一同護送的那幾個的臉色很尷尬,想當初,這小主僕兩個趁着他們受傷之際,佔據了所有人口袋中的銀兩之後就自個兒當家作主了,一瞧着個新鮮的人事物就不肯消停,說來也可氣,這兩個死小孩明明這般顯目,平常想裝作看不見他們都不可能,可要是個不小心,一旦放鬆沒死盯着,那位貴人隨時就不曉得跑去什麼地方去了,一路行來都不曉得‘丟’了多少回,這般異能害得他們常常筋疲力盡,連帶的夜間都要輪值看着。
不可能吧,圍繞着這隊列前後左右全是有這麼多人看着,他們怎麼可能會在衆目睽睽下跑去玩兒去?況且,這兩個不是還沒起牀的嗎?聽着的珍娘慢慢掩住脣角,對了,臨近進城之前整個隊列不是曾經停下整合了小短暫時間的嗎,那時是讓隨行的各自行方便,其間,似乎、好像、可能--有那麼一點點印象,似乎少夫人和銘文揉着未睡醒的眼睛下過馬車的。
麻雲、蔚然也想起來了,好像臨進城前的修整時,少夫人和銘文下過車去行方便,按照規矩,她們是婢女,她們應該近身隨侍伺候少夫人起居,問題是要是這位少夫人是位男子,她們貼身伺候若是造成不良後果,麻煩就大了,之所以沒有去注意,那這個原因--所有目光瞧着拖在馬車外頭的還在晃盪的半截尾巴和歡和着的小避塵,就是因爲它們都在,所以大家都想當然的認爲少夫人和銘文也回來了,這就是一葉障目的後果。把腦袋往車內探的避塵沒找着主人很煩躁,喚起零星記憶的隊列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誰也不敢承認他們把自家的少夫人在半路上給扔了的事實。
這不全是侍衛們的責任,其中少主的責任也很大,爲了面子,少主生怕言家小六瞧着城門,特意讓麻雲坐在車轅外壓着簾子遮擋視線,況且,睡到日上三竿了還不管,這是少主縱容的責任。
車外一片沉寂,車上,那已經長個子的紅燒肉醬肘子睡夢中咕咕的往yin暗的角落挪了挪,繼續接着睡。探身一把拎起它脖後的軟毛,黑虎面無表情的夾着被打攪了睡眠的嗷嗷叫喚小虎向面色寒森的少主行禮,別把怒火往無辜的嬰兒期的小虎身上撒,就是成年的老虎也沒有獵犬的本事吧,現在要緊的是趕緊指派出人馬立即出城尋找,若是當真在休息時走丟了,想找很容易的,尋找目標--一個腦袋上扎着兩個寰繫着長長錦緞絲帶的少年。
騎在馬上倒也愜意,只是所見的遠不是那麼愜意了。繁茂的草下,零星白骨觸目驚心,再近了些,那些向城郭彙集的除了風塵僕僕的行商外,還有被差役押送的流放邊城衣作襤褸的大罪之人,男子充役,女充軍妓,那勉強能遮體的悽慘,觸目之下,由不得人不驚沭。默契的轉開視線,說不出什麼滋味兒,算起來他們也是經歷過風雨的,自打進入北方地界就在血浸中俳徊,心境早已不是南方無憂之日的狀況了。
還好,跟着江氏列隊的影子很快就到了城郭。遠見江氏的列隊進了城,他們差不多也近了前。擡目瞧着那城郭,坐在高頭大馬上的銘文努力眨着眼,那是什麼?那是城牆嗎?是土丘吧?或許是殘垣?
“好--好破!”吶吶的銘文體貼地說出了保持矜持的六少想要說的話。
何止是破,根本就是破敗!言家小六斜眼瞧着,那根本就是殘垣斷壁,斑駁的土牆之上連個城門樓牌都沒有,所謂的城門是個沒有頂的洞門,再近些瞧着那守門的還不少,衣着還是戍邊的軍士,行進入內的商隊和行人雖不多,卻也算是繁榮了。
借給他們馬的漢子們都已經在城門口了,瞧着這兩位盯着城門瞧得沮喪的模樣,漢子們頗爲好奇,這究竟是哪家走丟了的少爺?耳邊滑過“好破”,漢子們默契的背轉過身去,絕對不加招惹。
守城門的軍士瞧着絕對是外人的兩個少年,用可笑的姿態爬下馬的腦袋上錦緞絲帶的少年對着他們咧嘴笑了一下,守城的彪悍士卒慢慢轉開視線,連帶着正在進出城門的行商或是百姓都如停下腳步遠遠盯着瞧。
以優雅姿態下馬的言家小六掃視四周,這些人怎麼了?他們身上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在無人阻攔的狀況下,主僕倆在走進那沒檐的城門,迎面的行人連連後退急急避開,瞧着那拘謹的神色,瞄了一眼身上的緞衣,言家小六稍有覺悟,數日前當外祖派來的四掌櫃送陪嫁侍女過來時,一旁陪同的珍娘就暗示過不得近見,後來珍娘向他解釋,北方士族法度遠比南方嚴謹森嚴,法度中:入市集者,着白衣,不得入仕,在北方偏遠地帶非常嚴謹,再有錢的商人也不得逾越身作錦緞絲綢,關於這一點,言家小六當時還不以爲然,生長在商貿發達的稅賦佔天下十之二三的家鄉,倒有笑貧不笑娼的鄉語,在那幾乎全民皆爲市籍的地界,這樣的法度就淡化多了,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四哥、五哥巴着鄉試考取秀才就是爲了入夏能光明正大穿絲綢夏裝才折騰的,首次知道功名的重要,言家小六撇嘴,以衣取人的地界沒有什麼前途。
進入算是城門的門洞,裡面的人來人往的繁榮讓言家小六和銘文都很意外,裡面並不是殘垣的破城,雖看不到亭臺樓閣,卻都是簡單的鋪面,沿着街道皆是交易,那鋪在地上和木架上的都擺着交易物件,緊着上前瞧瞧,那擺着的貝殼,紅珊瑚,綠松石等等對耀晴而言沒什麼可看的,倒是那來自異域的琉璃樽、如銀般的錫器倒蠻有意思的。
商人們瞧着這位閒逛着的少爺那珍珠般白瑩的絲綢上居然還織有云紋暗花,再瞧瞧那少爺身邊的書童發寰上繫着幻化多色的錦緞的緞帶,這種料子北方絕對沒有,這兩位莫不是先前同江氏少主同行而來的貴客?那可萬萬招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