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二道聖旨
車馬魚貫而入侯府,一應陣仗早已與清笛離開時,迥然不同。
清笛離開那天,不過是青布馬車,伴着一個翡煙;而此時歸來,侯府則是派出了翔鸞長公主的全副公主儀仗前來遠迎。
所經道路,早三個時辰已經清退閒雜人等,布幔圍街。響鞭敲響每一段旅程,提醒衆人迴避。清笛坐在轎中,只覺一切恍惚如夢。
她也曾高高在上過。那一年隨着爹爹大軍進入杭州,她也高高騎在馬上,俯看吳越國皇族跪滿沿街;可是縱然那時,又如何與此時相比?
鳳熙坐在馬上,只轉頭望她。萬般言語只能吞在脣內,如今已是兄妹身份,更是君臣之別。
國太夫人與長公主親自迎在大門外,國太夫人見清笛下轎,忙率領府中衆人就要下跪迎接。清笛急忙奔過去扶住國太夫人,“老太太請起,這豈不是要折殺連城……”
國太夫人鳳冠霞帔,正色搖頭,“孩子,你如今已是皇上敕封的連城公主。老身該行君臣之禮。”
清笛扶着老人家,勉強受了禮。
長公主便也含笑而來,“女兒,讓爲娘極爲想念。”
清笛連忙行禮,心中已是明白,必須要從此時起改了口,將長公主認作了孃親。離開侯府時還能帶着真實的喜怒哀樂,待得回來,便已經註定要掩藏了真心鬮。
“勞娘牽掛了,是女兒的不孝。”清笛妙目一轉,眼中已是含淚。不是做樣子給人看,而是“孃親”一詞,已是勾動她心底太多情愫。
朝廷傳旨官內臣徐傳福走來施禮,“小臣參見連城公主。”
清笛連忙回禮,“中貴人切莫多禮。”
翔鸞長公主考慮周到,急忙使眼色,身邊侍女便託上黃錦紫檀的托盤來,上頭以赭黃綾子奉封儀若干。清笛心領神會,忙親自接了托盤,雙手捧到徐傳福眼前,“中貴人遠來,予身在南山禪寺替太夫人、長公主祈福,沒來得及提早準備;這是一點小小心意,權當爲中貴人洗塵。”
徐傳福一笑接過,面上自然又和藹了許多。將托盤交給身後小黃門,這才又捧出一卷黃綾聖旨,“連城公主跪接聖旨――”
又是一道聖旨哦!
在場衆人均是面面相覷,唯有鳳熙握緊了手指――
昨夜酒盡酣醉,清笛迷濛咕噥,“皇上封我爲連城公主,鳳凰兒,你道那是爲何?你我從霸州一路南下,自以爲瞞過了他人耳目,此時方知,怕是這消息早已經走漏了……否則,怎會以‘連城’爲封號!”
“你且記着我的話,明日回府,不管有何變故,你都必得鎮定。一旦你有異動,朝廷便會連同三年前你帶我離開之事一併追究!”
“鳳凰兒,你必得給我記住:無論發生何事,我袁憐兒都不怕;你若驚動了半分,那不光你我,連同侯府裡的人,就會全都遭了禍患……絕對不許爲我,露出你半分真心來!”
昭昭高天,悠悠輕雲,鳳熙真想於這一刻閉目塞聽。可是傳旨官徐傳福的嗓音依舊能洪亮而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連城公主端莊明慧,德淑禮恭,朕特賜予契丹大可汗爲妃,願大宋與契丹永結翁婿之好……欽此!”
靜謐,在天地間滯重流轉。
無人言聲,更無人知道該露出何樣神情。和親契丹,這將意味着什麼,在場之人誰能不明!
“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卻是清笛自己高聲謝恩,聲達高天!
國太夫人、長公主,連同闔府衆人便也一同跪倒接旨。煌煌跪倒一大片,只有鳳熙遲遲立着,不肯跪倒。
清笛微微回眸,便再度叩首,“哥哥昨日前往禪寺迎我,不小心傷了腿腳。妾願代哥哥謝恩……”
“無妨,無妨。”徐傳福倒是客氣,“皇上當年便有特旨,即便小侯爺上殿,亦免去跪拜之禮。”
長公主忙親自招呼着徐傳福進府休息。衆人魚貫從身旁走進府中,清笛獨站在原地,遠遠迎着鳳熙。
身畔身影如水,涔涔流去,終究,方纔繁擾的門庭,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憐兒!”鳳熙指甲已是刺入掌心肉裡去,“你告訴我,朝廷特賜封號,定有異動,果然不假;你又告訴我,這一切沒什麼高興的,也是果然;你叫我一切忍耐,切不可露出半點犯意來,我也做到了……”
“可是你獨獨沒有告訴我,這件事最終指向的,竟然是這樣的結果!”鳳熙鳳目染血,“我縱保得住我自己,我縱保得住全家,可是難道你讓我眼睜睜看着你羊入虎口!”
“我說過,我不怕。”清笛輕輕笑着,彷彿說的不是她未來叵測的命運,“我當年親眼看見家人慘死,親耳聽着爹爹被凌遲時候的慘呼……那樣的事情我都能打熬過來,眼前的已比不得當年的心死。”
“你這樣冷靜,難道你又是早已猜到了!”鳳熙大驚。
清笛靜靜一笑,“當年霸州一戰,於清風大人率部死戰。我相信於大人那一刻已是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卻後來忽然傳來於大人降順了的消息。相信於大人並非只爲一己偷生,他是想用降順來成爲我大宋插進契丹的內應……”
“我當初在憐香院裡,便是被於大人親自選中參與媚心計;於大人既然親自忍辱負重去了契丹,我又如何能獨自苟且偷生?”
“女真反了契丹,契丹又早與西夏有了不睦,此時爲了消除女真之患,契丹必得暫時與我大宋修好……這個契機之下,當然最宜和親。”
“只是我大宋立國以來,還未嘗有過公主和親的先例。相信朝廷破費躊躇,不知該送哪位公主遠嫁……正好,此時翔鸞長公主收了義女,身份變爲宗室出女,恰可解朝廷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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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