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東北而去,路上,凝煙仍舊發揮了她鳥雀般聒噪的優勢,車廂內,都是她的喳喳聲。
“溫塵哥哥?我說了這麼多,你至少給我個反應啊。”
顧溫塵轉過頭似笑非笑,“我以爲,你不需要我的反應。”
或許是被他那笑意晃花了眼,凝煙竟然有瞬間的怔愣,然後纔回過神來,“當然需要啊,我一個人說多無聊啊,對了,剛剛說到哪裡來了,喔喔哦,是這樣的,當時情勢可危急了,你別說,我那個害怕啊,可是我的功夫也就忽悠書生,其他的根本就……”
她又開始了,顧溫塵只是笑着,偶爾點點頭。
突然,凝煙就住嘴了,她定定地看着坐在身邊的人,嘴角依舊是習慣性地微笑,令人如沐春風。
“怎麼了?不繼續說了?”顧溫塵挑眉。
“嘻嘻,”她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我嘴巴都說幹了,想要歇停一會。”
“喔。”
“溫塵哥哥,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吵啊?你們是不是不太喜歡多話的人啊?”
顧溫塵樂了,“原來凝大小姐也有這種擔心啊。”
“當然了,”她說得理所當然,“有些時候我也想要像語嬋那樣啊,端莊大氣,氣質優雅,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啊,我只要一想到像語嬋那樣話少,就渾身難受,她就是這樣,如果不主動找她,那她可以做到一天都不說話,你說,她是怎麼做到的?”
“……也許,天性如此。”
“纔不是,以前她不就是話嘮嗎?可是她是後來慢慢變的,我總覺得……”她縮了縮腦袋,往四周警惕地看了看,然後小聲道,“她是受了某種刺激。”
顧溫塵被她的這副樣子逗笑了,但聽到那話,卻也笑不出來,“……別胡說。”
“喔。”
“凝煙,我有點累了。”
“喔喔喔,好吧,我不說話了。”
……
秋語嬋不知道在凝煙的眼裡自己是受了刺激才變成這樣的,要是她聽到這話,大概也只是當做玩笑一笑而過。
受刺激?也許可以這麼說,但,也不能這樣說。
馬車這速度搖搖晃晃,讓秋語嬋有些犯困。見她精神不濟的模樣,芊心不由得心驚膽戰,不會生病了吧?
“小姐,你還好嗎?”
她睜開眼,“我沒事,只是想睡覺。你要覺得無聊,也睡吧。”
“……”
雖然芊心在內心默默腹誹了一下,但還別說,這樣晃動的頻率確實有些催眠,讓她也想睡覺了。
良久,秋語嬋睜開眼,瞧着身邊的人閉上了眼,爲以防萬一伸出手直接點了她的睡穴。
萬姬像影子一樣跟着他們,不遠處傳來一聲鳥鳴,嘹亮且悠長,她立刻循着聲音而去。在樹林裡毫不意外的見到主子。
“主子,萬姬辦事不力,請主子責罰。”還沒到跟前她就跪下來請罪。
秋語嬋轉過頭來,“你起來吧,這事也怨不得你,想要在顧溫塵面前糊弄他,無異於癡人說夢。”
萬姬猶疑着站起來。
“叫你來,有一個任務交給你。”說着她靠近她,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吩咐道,萬姬瞳孔逐漸放大,寫滿了不可思議,甚至來說,臉色都變了。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接到任務如此震驚。
“明白了嗎?這件事,不能敗!”秋語嬋眉間劃過的冷意讓她忍不住倒退,她吸了一口冷氣,仍舊是領命而去。
樹林裡,秋語嬋面無表情,負手而立,只是眼眸裡沒了平日的輕柔,取而代之的是少見的涼薄。
“你給了她什麼命令啊,把她嚇成那副樣子。”吊兒郎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關你何事?”
“哎呀,也對,反正輪不到我操心。”泉七這次沒有穿那紫色的衣服了,倒是換了一件相對正常的褐色,頭髮規規矩矩地束在腦後,整個人看上去清爽不少,當然,沒有那把不斷搖晃的鮮豔的扇子就更好了。
他身上有股很淡的清香味,但是也混雜着另一種味道,不仔細觀察,幾乎聞不到。當他一靠近,秋語嬋立即就往後退了一步,滿臉嫌惡,這一行爲惹得某人強烈不滿,“喂,你什麼意思啊?”
她皺了皺眉,“我說過,和別人歡好後將身上的那股氣味去掉後再找我。”
泉七聞了聞自己的袖子,什麼也沒有啊,“真不知道你的鼻子怎麼那麼靈。”他嘀咕道,很是不爽,“我明明沐浴過好多次了,怎麼可能還有味道。”
秋語嬋沒說話,她的鼻子很靈敏,因此也格外的敏感,尤其是這個人,一天到晚沉溺於軟香玉懷,那股難以言說的氣味就格外強烈起來。
泉七也知道她有微微的潔癖,然後就站在離她一步之遙處鬱悶。突然,一個紙筒就被扔了過來,眼疾手快地接住。他掃了一眼,似乎不太相信,用疑問的語氣,“你確定要監視他?”
“……只要別讓他,查到我就行。”那語氣,似乎有點無奈。
他點點頭表示懂了,正準備還說什麼那個人就直接憑空消失了,氣得他牙癢癢。而秋語嬋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馬車,看了一眼還在沉睡中的人,伸手解了穴道,然後就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面的風景,思緒卻不知道飛到了哪。
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
青梅?竹馬?秋語嬋苦笑片刻。
這世上所有的不甘無奈痛楚失落防備,都不過源於過於在乎。在乎着,就不自覺地將自己放低,然後爲了掩飾這種悲哀卻偏偏做出一副冷漠高傲的樣子,最後,傷的也不過是自己而已。
於秋語嬋便是如此,她再也想不到另一種可以維持着她內心的膽怯的方法,除了假裝孤傲。她突然想起當年那個人的眼神,到現在依舊是一根細長尖銳的刺,狠狠地紮在心裡。
不自量力!
胡鬧夠了還不回去!
冷漠如霜雪的眸,冷冷地凝視着她,像是一條冰涼的毒蛇,竄到心底張開嘴用尖銳的牙齒刺穿了心臟的柔軟,真是……疼啊!
那個時候,她似乎被那種疼佔據胸口,以至於忘記了流淚,當那個人轉身而去,野地上就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全世界僅僅剩下自己一個人的強烈感覺,吞噬着她,直到那時,秋語嬋纔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上,沒有誰真的會,會對自己如同對凝煙那樣寵愛包容。
所以,不可以放肆!不可以任性!不可以耍賴!
以至於後來,活得如同木偶!
秋語嬋靠在車廂上,閉上眼,這麼多年了,以爲可以徹底放下,原來,那都是在騙自己!
那年,她身體失衡從樹上不慎落下,從鬼門關走一遭,肋骨摔斷兩根,腿嚴重骨折,幾乎動都無法動彈,恐懼和痛苦包裹着年幼的她,那個人是第一個出現的……
但是,只是甩給她幾句涼薄的話,“在做任何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
“不自量力!”
然後,留給她的,是他挺拔卻無比決絕的背影,他就那樣走了!就那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