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憂鬱掛在藍初病得異常嫣紅的臉上,稚嫩的可愛中帶着幾抹洞穿世事的深沉,如此形容讓謝覽險些看呆了去。何止是美,又何止是可愛呢?這是靈魂深處漾出來的迷人啊!
恰在這時柱子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走了進來,藥汁剛剛從藥罐中倒出來,這會兒正冒着熱氣。藥碗交到謝覽的手中,謝覽讓柱子自去休息,然後在藍初的身邊坐了下來。和氣且帶着萬分的耐心說:“福丫,來喝藥。”
藍初淺淡一笑,不就是喝一碗藥麼,還真把她當小孩子哄了。雙臂撐着牀板坐了起來,接過熱乎乎的藥碗屏住呼吸一口口的將藥汁喝了下去。喝藥確實是一個痛苦的過程,可是在這個一場風寒都能要人命的時代來說藍初寧願主動承受喝藥的痛苦。
謝覽不知道藍初心裡的想法,他坐在一旁看着很是乖巧的一口口的喝着藥汁的福丫心裡面有着說不出的難過。他覺得福丫是一個特別聽話懂事的女孩子,懂事的讓人有些心疼,她若是能哭一哭,鬧一鬧,吵一吵這鬼藥汁怎麼就這麼難喝,他不介意拿出萬分的耐心來哄她開心,並且還能拿出袖中藏着的麻糖來逗她開懷一笑。
藍初喝完了藥,將藥碗還回到謝覽的手中,道了聲謝,然後又厚着臉皮開口:“既然已經在你的榻上睡了那麼久,那就只能請你好人做到底讓我再睡一會了。”藍初是真的想睡覺,特別是喝了這麼一碗安眠催汗的藥之後。
謝覽聞言忙站起身,擺手說:“無妨,無妨,你好好的睡,不用顧我。白天裡先生布置了一篇文章,我現在還只寫了個開頭。你安心睡吧,不用怕,我陪着你呢。”
藍初看着謝覽那一副難得顯露出來的書呆子樣不用笑了起來,扯起被子躺了回去,調皮地眨了下眼:“那就麻煩覽哥哥你替我守夜了。”
謝覽不知爲何,看着福丫這樣調皮的笑容忽然有些臉紅,手足一時間無措起來,只能傻呆呆的回了個笑臉然後逃似的回到書桌後面坐了,提筆繼續寫字。
藍初躺在被子裡,忽然就感覺很溫暖。經歷了昨夜的一夜寒風,現在發現這柔軟的被窩裡面是多麼的暖和啊!這一刻她只感覺這輩子不要金也不要銀,只要這麼一個溫暖柔軟可以則風擋雨的被窩就夠了。
房間裡面燈光搖曳,將謝覽直挺俊逸的身姿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藍初眨巴了幾下睡意朦朧的睡眼,看着他深夜中格外挺拔的背影,心中涌起說不出的踏實感。不知腦袋裡哪一根筋搭錯了地方,藍初忽然就想起來那日茶館裡旁聽來的媒婆們的談話。不知道將來哪一位女子能來配謝三公子?
藍初此刻病得暈乎乎的腦子能活動的細胞並不多,想不出來一位怎樣的女子才能在將來和謝覽一起肩並着肩走過餘生。她只是覺得若是哪位女子能嫁給謝覽,那一定會特別的幸福。不說別的,這樣的深夜裡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就能讓心裡格外的安心和溫暖呢。
藍初就這樣在無邊的安心和溫暖中睡着了,睡熟了。夜,越來越深,越來越靜。
謝覽哪裡有什麼文章要寫,白天裡先生什麼都沒有佈置。他不過就是想讓她安心入睡,靜靜地陪着她罷了。臥榻之上的福丫睡得很沉,一聲聲的呼吸綿長而香甜,眼瞼上密密的睫毛輕輕的抖動,她這會兒應該在做美夢吧?
站在臥榻旁,謝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一步步的從書桌後面走到這裡的,他只知道這個深沉的夜裡,自己的心裡特別的開心。他終於能身體力行的爲她做一件事情了,或者說他終於憑着自己的力量給她撐起了一片安靜祥和的天空。
是的,哪怕他沒有萬家小少爺的家世好,也沒有萬家這麼雄厚的財富,可是他堅信自己,只要努力,一定可以爲她開拓出一片安心與溫暖的天地的。
這個夜晚或許只是時光長河中毫不起眼的一個夜晚,卻在藍初的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從今往後那長長的人生中,她每每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心中如斯溫暖……對於一個五歲的孩童來說,人生該要多麼的漫長,可是時光稍縱即逝,走到最後的時候才發現那些時光根本就不夠用,有的人用再多的光陰去珍惜都不會嫌多……
深沉的夜晚走過之後,便是新一天的清晨。
謝覽覺得這個夜晚過得有些快,他手中的書都還沒有翻閱多少頁怎麼就天亮了呢?輕輕的走到臥榻旁,看到福丫睡得正香,也許是昨夜那一碗藥發揮了效力,她稚嫩的額頭上沁出了點點的汗珠。謝覽從懷裡掏出巾帕替她擦了額頭的汗珠,然後將她伸到被子外面的手臂放進了被子裡面,整理好了被子,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隔壁小間住着的小廝柱子這會兒纔剛起牀,揉着朦朧的睡眼正在打哈欠。冷不防的看到
謝覽走了出來,衣着齊整,面色如常,看樣子竟像是很早就起了一樣。轉而一想,難不成昨夜這位謝公子一夜未睡?可是看着不像啊,這神情看着多清爽,哪裡像是一夜未睡的人?
謝覽看了柱子一眼,沒理會柱子的探究,開口吩咐說:“柱子你洗過臉之後就去取早點吧。”說完後想起來什麼似得又加了一句:“比往日的要多取一些。”
柱子忙應了下來,謝三公子這段時間以來在萬府的丫鬟圈子裡可是頂頂有名的大人物,謝三公子的一日三餐哪一餐不是最好的?廚房裡打雜的那個小丫頭自從上回遠遠地見了眼謝三公子,往後給謝三公子準備飯菜時都格外的上心!她是巴不得謝三公子一頓飯多吃點,這樣才表示謝三公子對她留意了不是?
想着那些丫頭們的小心思柱子就覺得可笑,人家謝三公子一天到晚全部的心思都花在讀書做學問上面,纔沒工夫看那些庸脂俗粉。柱子心裡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手上卻沒閒着,利落地從小院角落的水缸裡舀了瓢水,三兩下給自己洗了把臉,然後又給謝覽準備早起的洗臉水漱口水。
謝覽漱了口,然後拿棉巾擦了臉,一面將棉巾丟回水盆一面吩咐一旁侍立的柱子:“早飯可以晚點取,這樣福丫醒來的時候飯菜都還是熱的。”
柱子一臉的驚訝:“公子,合着我今天取的早飯全都給福丫?那您呢?”
謝覽面色如常地理了理衣袍,回答說:“今天早上先生要考校功課,我這就去學堂的,做學生的不能比先生晚到。”昨夜說的先生布置了文章是扯謊,可是今天早上要考校功課卻是真的。魏老先生在萬府一共就收了三個學生,除去一個點綴學堂用的女學生,再除去一個不準備涉足科舉和仕途的萬少爺,剩下的就只有他謝覽了。
魏老先生告老之前是帝師,帝師就算是遠離了朝堂也不能自己砸自己的招牌不是,既然收了學生,就一定要教出一個絕頂優秀的!這下就苦了謝覽,他可是承載了魏老先生無盡的希望啊,做得好,在魏老先生那裡也許只是合格,他需要出類拔萃,不同凡響,讓所有人都望塵莫及,這樣才能是魏老先生的得意門生。
柱子心中驚訝謝覽今天有些反常的時候,謝覽已經穿過了小院,出了院門,朝學堂走去了。
“奇怪了,公子以前也有提早去學堂的時候,可是從沒有不吃早飯啊。”柱子嘀咕着,端起那盆謝覽用過的洗臉水一揚手倒在了小院角落。猛然間腦袋瓜子裡一道靈光閃過,自語道:“誰說公子一天到晚都只顧着讀書?我看他對福丫就停上心的。”
既然謝覽吩咐了柱子晚些去取早飯,柱子便打算先收拾了公子昨夜用過的書桌再說。一面拿抹布擦着本就光潔的桌面,一面在心裡瞎琢磨:“瞧着公子剛進學堂的時候就和福丫挺熟的,難不成兩人從小就認識?青梅竹馬?現在瞧着兩人年紀還小,可是過個三五年七八年的,嘖嘖,那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藍初覺得自己這一覺睡得特別沉,也睡得特別久。好幾次她都已經醒了,可是感覺就是不想睜眼,於是繼續睡。一直感覺肚子餓了,這才醒了來。
睜開眼睛看到房間裡面謝覽的小廝柱子正坐在牆角的那張藤椅上打盹,柔和的陽光透過窗棱灑落一地,一時之間有些分不清這陽光是朝陽還是夕陽。
藍初放鬆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擡手揉了揉額頭,好像頭不怎麼昏了,也不那麼燙了。難道不管不顧地睡上一覺燒就褪了?也不知道是昨夜的那碗藥好還是自己的身體棒。掀開被子,藍初想要下牀去倒杯水喝。
剛起牀,手臂沒啥力氣,茶碗沒怎麼那碗,咣噹一聲磕在桌面險些滾落到地上。這麼一聲響動終於將歪在藤椅上睡得直流口水的柱子給弄醒了。
他拿袖子擦了嘴角的口水哈喇子,看了眼藍初,這纔開口說:“小姑奶奶你可終於醒了,公子那邊都快去送晚飯了,你這邊早飯還沒吃呢!我都等你一天了,真累呦!”
躲在一旁睡大覺還嫌累?藍初覺得謝覽身邊的小廝都要比自己活得滋潤,越發得覺得自己的生活幾乎是淪落到了萬府的最底層。
柱子走上前來幫藍初倒了杯涼茶水,藍初嫌他那袖子剛擦過口水便沒接,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喝。柱子也不在意,將食盒提了過來:“這些飯菜一個時辰前去廚房熱過一回,也不知道現在能不能吃……”
聽到有吃的,藍初頓時感覺肚子越發的餓了,接過食盒來打開端出飯碗來一頓吞嚥。好吃,真的是好吃,感覺自己從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三菜一湯在桌上擺開,因爲是早飯所以飯菜都比較的清淡,正好適合藍初這個大病初癒的人吃。簡單且清淡的飯菜此
時此刻吃到藍初的嘴裡卻仿若山珍海味,簡直是太好吃了,誰讓她從前天起就沒有吃過什麼東西呢。
可是美好的東西總是短暫,藍初的這頓飯纔剛進行到一半,就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吳媽媽的聲音就響了起來:“福丫,你這丫頭,讓我好找!”
聲音中帶着幾分笑意,又含着幾分責備,旁人聽來定會覺得這不過是一個長輩對小輩溫柔的責備。可是自打吳媽媽的話語傳到藍初的耳朵裡時,藍初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算是結束了。在謝覽這裡偷來的半日清閒到頭了,不知道今晚等着自己的又將會是什麼,粗使丫鬟們的大通鋪還是一夜冷風,亦或是更糟糕的處境?
吳媽媽擡腳跨進了門,擡眼環視了遍房間,笑吟吟地讚道:“謝三公子不愧是個小才子,瞧瞧這房間收拾得多麼雅緻,不像我們那個小祖宗,屋裡一天不收拾就進不去人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柱子不得不陪着笑上前見禮:“嬤嬤過譽了,公子不過是比較喜愛整潔罷了。”
吳媽媽又很是巧妙地誇了柱子幾句,喜得柱子笑得合不攏嘴。
藍初冷眼看着吳媽媽的表演,在這個老奴的身上,算是看明白了笑裡藏針是什麼意思,明明這個老奴的心裡對於謝覽並無好感,謝覽雖然是萬家慕名請來陪讀的,可是陪讀的風頭都快蓋住正經主子的名聲,並且有他在,萬小少爺越來越被襯托得平庸。太太早就心裡不悅了,而這位吳媽媽又是太太身邊最忠心的奴才,怎麼會覺着謝覽好呢?
吳媽媽這邊應付完柱子之後就來和藍初說話了:“福丫,你今天怎麼沒有去學堂?害得我和太太好找,你這孩子,知不知道大人多擔心你?”
藍初心裡一陣冷笑,知道了這老奴會演戲,也不戳穿,陪着演就是了。於是笑着迴應:“吳媽媽,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正好謝三公子的住處離學堂比較近,就過來休息一會兒,讓太太和吳媽媽擔憂,真是福丫的罪過。”
吳媽媽臉上的笑有些僵,因爲沒料到這個小丫頭會如此的伶俐,對答得如此得體,一時之間竟挑不出錯來。本來還秉承着太太的意思來好好的教訓下這個小丫頭的,沒想到現在竟無處下手了。
清了下嗓子,吳媽媽直接切入正題:“福丫,太太那邊還掛念着你呢,既然都已經休息好了,那就隨我去見太太吧。”
現在不走,等一會兒還會有其他人來“請”,藍初也不是那不識時務的人,既然伸頭和縮頭都會挨刀,倒不如坦然面對的好。於是對吳媽媽說:“辛苦吳媽媽親自來找福丫,這就隨您一起去見太太。”
吳媽媽笑着點頭,沒再說話,轉身朝外走去。心裡卻感覺有些怪怪的,怎麼瞧着福丫這小丫頭比以前更機靈了呢?以前只知道這小丫頭很是聰明伶俐,比她那老子娘不知道要伶俐多少,可是今天卻覺得這孩子何止是伶俐,有些時候簡直比她這個老婆子還要精明呢!
這個丫頭聰明的有些近乎妖孽,吳媽媽想到這裡不由打了個寒戰,感覺太太這一回算是碰到對頭了。可轉而一想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這不過就是個五歲大點的孩子,最起碼還要十年才能長成人,怎麼可能就這麼厲害呢?
吳媽媽皺着眉頭想着這些的時候,藍初卻在依依不捨的和自己那吃到一半的飯菜道別,多暢快的一頓飯啊,可惜了,被吳媽媽那老奴給破壞了。下次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吃到這麼好吃的飯菜啊!
踩着灑落在地的斜陽,藍初就這樣拖着病後還有些飄輕的身體跟着吳媽媽朝太太的院子走去。等待着萬府尊貴女主人的接見。
此刻的藍初不知道的是小少爺萬亦桓這一會兒都快在太太那裡鬧翻了天。這個小祖宗從小就是個混世魔王,從老夫人到太太到伺候着的丫鬟沒有不頭疼的,而這個小祖宗在今天鬧得是格外兇。爲了一個已故賤婢留下的小丫頭險些要把太太的院子給拆了!
吳媽媽想到此時此刻太太屋裡的狀況不由加快了腳步,剛剛裝出來的笑臉早收了起來。太太這輩子最最心疼的人就是小少爺了,今天小少爺卻爲了福丫和太太一頓鬧騰,這口氣太太如何咽得下去?吳媽媽記得自己出門來叫福丫的時候太太的臉色就已經氣白了,等下見到福丫不知道要怎樣的發火。
冤孽啊!吳媽媽嘆了口氣。她是跟着太太陪嫁過來的奴才,心裡自然希望太太的日子能過得好。但願福丫這丫頭不要把太太氣出個好歹。
一路來到太太的院子,吳媽媽讓福丫先在外面候着,自己先進屋去看看情形。
果不其然,吳媽媽看到屋裡的氣氛比她之前離開時還要僵硬。起碼她離開房間去找福丫的時候地上沒有這一地的碎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