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貴妃一雙手接了過來,藏在自己的懷裡,靜雅強顏歡笑“莫哭莫哭,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一遭就是高高興興的去了,以後咱們也是高高興興的相見,可好?”
熹貴妃哭的不成樣子了,弘曆很冷靜,很淡定,替他額娘擦拭眼淚,又斟酒給靜雅吃,三個人勉勉強強的把一餐飯吃完了。
酒足飯飽後,靜雅命人撤了酒席,留他母子二人吃了一盞茶,目送着他們離開了。
弘曆出的宮門,心裡的眼淚一下子全部流淌了出來,再也控制不住。回到自己的府中,哭的好似淚人一般。
靜雅的心意又有誰能夠真正的得知。攬着懷裡這粉粉嫩嫩的嬰兒,解開了衣釦親自餵奶,靜雅輕輕的拍着他,無限留戀。
老四在旁邊觀看,羨慕道,“吃的真是香甜,是個有福之人。”
“這一輩子,唯一的成就就是留下了他了!”靜雅不無感傷。
“說哪裡話,也做了許多有益於大清朝的事情。”
靜雅輕笑了一聲“或許我本來就不應該來,把這裡攪合的烏煙瘴氣的一團糟糕。不然的話,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你無須自責,不要太高估了自己,一個弱質女流之輩,又豈能撼動大清朝的百年基業,又豈能改變歷史的洪流。所以做過的事情,活過的歲月,都不要自責後悔!”老四還是盯着弘瞻的小嘴一張一合的,咕咚咕咚的喝個不停。
“下一輩子,你願意跟朕一起生活嗎?”老四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他一句。
“不願意”靜雅斬釘截鐵的答道,“這輩子活不夠,還下輩子,我保證逃離的離皇上遠遠的,此生再也不相見。”
“大膽,放肆!”老四很不高興“竟然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什麼大膽,放肆,也放肆不了幾日了”靜雅絲毫不在乎,反而對老四十分藐視“皇上還能把靜雅拖出去剮了不成,或許還能涮一頓火鍋吃吃。”
“還得多多的沾上醬,淋上麻油是吧?”老四揶揄道,“在兒子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叫他情何以堪?”
靜雅不置可否,哼了一聲。
“那麼究竟朕還能活上幾年?”老四繼續問道。
“頂多兩年吧,我記得好像是十三年的八月,如此算起來,也不過是兩年的光景。如果皇上不吃金丹的話,或許能夠多活上幾年,還能再生養幾個?”
老四吁了一口氣“兩年,那還不算是太長久,朕也能很快就去找你們去了。朕也老了,不行了。”
“靜雅走了以後,還請皇上多多疼愛弘瞻這孩子,還有,不要再對人動不動施以極刑,反而要寬容親政,多做善事吧。”
“朝中容不得縱容之風”老四頓了頓“你不是常常教導弘曆要寬容待人嗎,以後的事情就不是你應該操心的了。”
“我死後,你果然不會把玉鏡放入冷泉井中嗎?”
老四堅定的搖搖頭“絕無可能,朕已經命人請來薩滿巫師和法力高強的道士和喇嘛,請他們佈陣鎖住玉鏡,等到朕殯天之後,涌入玉鏡之後,再放置在冷泉井中,一併前行。”
“唉”靜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那還得再等上兩年。”
“努力的活下去吧,還能看着孩子慢慢的長大,也好過鏡中的孤苦寂寞!”老四勸慰道。
靜雅笑了笑“我也想,可是如今真的已經是油盡燈枯了,沒有力氣了。爲了弘瞻已經耗盡了我全部的心血!”
弘瞻在兩人的談話中已吃飽了,打着奶嗝,不停的伸胳膊蹬腿的,老四小心翼翼的抱了過來,待靜雅扣好衣釦後,吩咐人進來照看弘瞻。
只是這樣的光景,也終究是捱不了多長時間了,一點一點的,光明將要泯滅。
靜雅手指在老四的胸前畫着圈圈,淡淡的說:“老四,我熬不住了。”
“累了,就先去吧!”老四也是淡淡的說,手上卻加緊了摟着的力度。
“玉鏡給我吧!”靜雅求道。
老四從鎖着的櫃子裡取出匣子裡的玉鏡,靜雅把它抱在胸前,看了看鏡中那淡淡的身影,那是十三,他已經等了三年多了,可是等的不耐煩了。
靜雅用手指輕輕撫摸那個極淡的影子問道,“十三,這三年來你可真是寂寞,就當是你睡着了,能不能緩解下你四十四年的勞累了?”
“十三,這三年來也是寂寞的”靜雅溫柔的說:“我也該去陪陪他了。”
老四說:“那朕可如何辦?”
“好好活着”靜雅看着他堅定的說道,“比以前更加好的活着。”
老四看着靜雅堅定的目光,好似獲取了無窮的力量一般,點點頭“一定,朕一定會。”
靜雅的身體卻越發的不好了,每天裡都是昏昏欲睡的,怎麼也醒不過來,恍惚做了一夢,夢見了那一汪碧湖,自己在水中漂浮着,周圍寂靜安詳,靜雅心想自己也許真的是要走了。
老四下朝後過來看靜雅,眼中掩飾不住的疲憊,現在政務繁忙,他壓力甚大,又不肯放鬆自己,這幾年來,他的身子也不行了。
上了年紀了,已經五十六歲的人了,能有多少精力。
老四溫柔的摸了摸靜雅的臉,看着壓在被褥上的玉璧,話裡一陣淒涼“連你也要舍我而去了嗎?”
靜雅回給他一個微笑“十三都等了三四年了,可是悶壞了,這幾日,靜雅也是說不準回去的時間,只好多捱一日是一日了。”
看着他的眉眼和滄桑的臉龐。靜雅也很捨不得,可是終究也留不下來了。
伸手揩去他眼角的淚水“別擔心,我也不會寂寞的,可要好好保重,等我去了後,把這柄玉璧放入冷泉井中,讓我逍遙自在去吧。”
老四頓住了,緊緊的攥着靜雅的手說:“朕絕不放手。”
靜雅淒涼了笑了一下“你不放手也不行了,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靜雅定定的看着他,生離死別總是這麼讓人難過,他老了,更加孤獨,敵人,朋友,都沒有了,只有那把高高在上的冰涼的龍椅,高處不勝寒啊!
靜雅突然想起來自己要回去的時候,到底穿什麼衣服好,那個世界的衣服根本沒有,這麼多年來自己甚至連旗裝都沒有好好的穿過幾次,如果再不穿,真的沒有機會了。
靜雅擡頭向老四輕輕道,“可不可以讓我穿一次旗裝,我想穿最漂亮的大紅色的。”
老四點點頭,命人來更衣,換了一套繡着金線鳳凰的旗裝,真是好漂亮,靜雅由人扶着坐在梳妝檯前,細細的給自己畫了一個妝,自己一定要漂漂亮亮的回去。
想到這裡頓時覺得開心了起來。
畫好後,看了眼銅鏡,雖然臉色不太好看,可是總體來說還算是溫婉可人。這一輩子來,總是活蹦亂跳的,未曾有嫺靜如水的時刻。
沒想到,到了彌留之極,倒還是真正的做了一次這個時代的標準女人。
靜雅越發的溫柔起來,抿嘴一笑“皇上覺得靜雅這麼打扮可還好看些。像不像是一個知書達禮,溫柔可人的佳人?”
老四流淚了,身邊的宮女太監都垂下了頭。老四攬着靜雅的腰說到“朕情願一輩子都看不到你這幅模樣。”
呵呵,靜雅心裡笑了一聲,他世你若真的想看,簡直是難上登天了。
從此刻起,老四一步不離的守着靜雅,聽着滴滴答答的銅壺更漏,直到天黑,中途數次問靜雅要不要進膳,要不要飲水。靜雅一概搖頭,心中空明,什麼都不要了。
太陽終於落下了,點滿了蠟燭的宮殿縱然亮如白晝也沒有了往日的溫度,寒冷一片。
靜雅覺得很冷,看了老四最後一眼“好冷,好冷,靜雅覺得好冷!”
老四緊緊的把她攬在懷裡,問道,“可暖些了嗎?”
靜雅這才覺得好了一些,叮嚀囑咐道,“可千萬別忘了我的心願!”然後安靜決絕的閉上了眼睛。
意識在鬆散,屏住呼吸努力集中自己的精神,擡頭只見天上一輪明月,靜雅直直的奔着明月而去。憶起以前跳過一出舞就是嫦娥奔月,如今自己雖然不是嫦娥,卻也有此意境了。那輪明月就是靜雅回去的棲身之所。
近了更近了,十三衣袂飄飄的滿目含笑望着靜雅。
靜雅終於飛到了他的面前,問道,“你是否是悶壞了。”
他微微笑說:“哪裡,我太累了睡着了,不過剛剛醒來而已。”
老四手捧玉璧,現在上面有兩枚影子了。他們都到了這玉鏡中,有了個伴了,只剩下自己。
悲從心來,忍不住的老淚縱橫,上天總是這麼樣的不公平,生生的奪走朕身邊的一切。
讓朕心痛了一次又一次。
“不,朕決不放手!”他在心中狠狠的說。
爲了這天他又準備了多久。
“命薩滿巫師和孫道元覲見!”說畢站起來無比憂傷了看了一眼已經永遠沉入睡眠中的可人。
薩滿巫師的搖鈴響起,符水灑在宮殿的周圍。孫道元手持玉璧唸唸有詞,無窮的咒語再次封印了這玉璧。
靜雅與十三在玉鏡中心急如焚,不明白爲何老四非得這麼做。
突然十三問道,“皇兄究竟還能在位幾年?”
靜雅一愣“我怎麼知道?”
“你能知曉過去和未來的,就不能知曉皇兄的生死嗎?”
呵呵,靜雅摸了摸腦袋“還有兩年時間,十三年八月,他就該去了。”
“那好”十三瀟灑的轉身說到“等着,反正我等的也不過三年五載而已。”
兩人百無聊賴的坐着,十三道,“趁着有空閒,不如你給我講講那邊世界的情況,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靜雅撿起自己知道的一一說來,就這樣回去,她的心裡也沒底,那邊究竟過了多少年還未可知,會不會他們三人都不存在了。在這樣回去可是玩笑開大了。
絮絮叨叨中,兩年的時光也很快過去了。
自從靜雅去後,停靈了許久,老四也不肯按着她的遺囑將屍首火化,還夢想着有一天靜雅會突然的醒轉過來,依舊是眉眼鮮翠。
棺柩之中的靜雅失去了往日的水潤,一天一天的乾枯了起來,縱然是塗上再多的脂粉也不行了,老四常常去看,看完就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