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文等人見他入內,立刻屏退兩邊,讓趙桓立身在沙盤正前。
這沙盤製作,其實在中國上古春秋時就已經開始,然而比例失真效果極小,後來竟致慢慢失傳。趙桓當然知道以沙盤取代古人那些根本沒有比例緯度的軍用地圖效果更好,不過他也只能提出設想,並且令人匯制更精準的地圖,然後將自己簡略的幾何繪圖知識傳授給人,這才勉強弄出這個粗具效果的碩大沙盤。
若想有後世精確度極高的軍用沙盤,非得有更高更發達的基礎科學,這個是趙桓以自己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改變的。
他令秦檜興建的學校,自然有這幾年由阿拉伯商販重金購來的西方基礎科學的書籍,而要等翻譯完畢,再甄別使用,結合中國典籍讓學子來學習,非得十幾二十年後,才能初見效果了。
不過趙櫃已經很滿意眼前的成就。
關中平地,河東太行高谷,秦嶺山脈,荊襄與兩準平原,一衣帶水的長江,整個大戰區,都被這沙盤表現出來,而各戰區的統帥,還各自有更詳盡的當地沙盤,以用來指揮做戰。
而此時擺在趙桓眼前,便是以他記憶中與實匯地圖,按一定比例製作而成的沙盤,一個個紅藍小旗,則象徵着宋金兩國的兵力部署。
與去年的情形相同,宋軍的主力大半還駐紮在關陝河東與童關沿線,而在兩準荊襄,只有韓世忠、岳飛、楊沂中、折彥質等部禁軍駐紮,一眼看去,關陝沿線向徵一軍的小紅旗插的密密麻麻,而沿江兩準,卻是稀稀拉拉,與之相對應的,卻是中原宛洛一帶與山東一路。都是僞齊的地盤,這個傀儡政權爲了保證自己的地位,這兩年拼命徵兵,加上金國大力扶持,多給戰馬,使得它建立了一支超過五十萬人,戰馬還超過宋軍的大兵。雖然很少有人肯用心爲僞齊政權征戰,基本上是每戰必敗。不過與荊襄兩準面對的藍色旗幟,卻是插的密密麻麻,僅從駐軍地人數來看,宋軍在荊襄兩準,能保證現在的守勢就已經是不錯的成果了。
而事實正恰恰相反,女真騎兵的主力並不在此,在秋冬之後,因爲沒有大的戰事,所有的女真騎兵多半撤回了北方,或是返回上京。或是屯紮幽燕河地。制形勝之地,又將自己置身在安全的後方,又能隨時控制事態發展。根據宋軍的行動來調集兵馬行動。去靖康五年起,金兵認識到正面戰場上不一定能夠必勝,根據新地形式,利用金兵主力全是騎兵,行動速迅的特點,採取了這種最正確的軍事部署,也確實使得主力基本是步兵構成的宋軍,很難利用人數優勢,或是集中包圍打擊某一部金兵或僞軍。
可以說,金兵的這種變招。也是使得趙桓在靖康六年多半年時間採取守勢的一大原因。中原河北,全是平原坦途,道路建設也比全國大多數地方要強過許多,宋軍全以步兵構成,行動相對緩慢,若是想達成戰役上的突然性,以殲滅金兵主力,委實太過困難。
象金兵突襲長安失敗,困坐太原而損失了不少精銳的好事。絕不可能再重演一次。
其實趙桓每次事後思想起長安一事,也覺得太過僥倖,若是讓他重選一次,未必有膽量敢在這個沒有精兵,亦沒有城防保護的狹小城市裡,再來堅守一次。
根據金兵的這種佈防情形,如何來打破兩國主力對峙,打破戰略僵局,將宋軍地戰略優勢轉化爲勝勢,在靖康六年地下半年,已經被提上了樞密院研究的課題。
充裕的情報,與專業地分析,加上無數的參謀軍官的設想,自然,還有熟知歷史變局的趙桓來提點,終於在歷時半年之後,由樞密院根據實際情形的轉變,擬定了一箇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由參謀軍官擬定的專業做戰計劃。
這一年的戰事,先由靖康六年下半年開始籌備,到了年尾時,大半的戰略物資已經裝備到位,與趙桓記憶中歷史上的紹興十年宋軍的做戰計劃大體上相同,只是在細節上做了很大地修改。
宋軍仍然以岳飛爲主力突擊,以岳飛所部十萬人先期突入,直插宛洛,而韓世忠與折彥質、楊沂中各部相隨其後,直插京東與山東,與岳飛遙相呼應。
這樣一來,有着二十萬人左右的宋軍主力將橫掃中原與山東兩路,徹底打爛僞齊與金兵在這兩地的部署,吸引金兵主力到中原腹地與宋軍決戰。
待金兵大部兵眼光和主力被吸引到中原戰場時,駐紮在河東的宋軍則直入河北,搶佔各戰略要地城市,斷敵後路,同時渣關駐軍出擊,配合先期進入中原的宋軍,將進入中原的金兵主力絞殺消滅。
待金兵落入陷阱後,面對的是近六十萬人宋軍精銳撒開的大包圍圈,而在主力宋軍身後,還有數十萬人的廂軍,以及爲這場大戰役準備地數百萬民扶,以宋軍現今的野戰能力,加上中原地區城池衆多,有不少可以利用的地利,敵軍的主力野戰騎兵經過數次打擊,已經不足十萬人,一旦落入宋軍的包圍,則很難戰退,而待敵軍醒悟無法戰勝後而開始撤退時,其身後又有宋軍斷其後路,一路上必定是血戰連連,而等逃到長城之外時,只怕也剩不下幾個人了。
虞允文等人擺弄着沙盤上的旗幟,詳盡分析,配合着新得到的財賦與後勤的資料,已經是極盡詳盡,再無疏漏。
趙桓專注於眼前,仔細觀看,卻總覺無法集中精神。
在他眼前,彷彿有無數紅黑臉膛的農人模樣的大漢,身上的鐵衣噼啪做響,手中的長矛閃爍寒光,嘶喊揮戈,衝鋒陷陣。
而在他們身後,則是滿臉驚惶的女真騎兵,原有的驕橫與自信蕩然無存,一路扶屍遍野,破旗死馬蜿蜒身後,而當先逃跑的貴族將領,竟是無人敢於回頭一顧。
趙桓猛然搖頭,將這種太過自信的情緒拋諸腦外,因爲太過緊張,聲音竟是有些嘶啞,他身着滿臉疲勞的虞允文道:“你太辛苦了,這幾日到得最後關頭,已經幾夜不睡,一會從朕這裡下去,便去休息。”
虞允文微微一笑,並不應諾。他被趙桓賞識拔擢,短短几年時間,已經做到了樞密副使,可以說,就是當年太祖皇帝的故交趙普,提升發跡也沒有這樣的迅速。朝野之間,對他的升遷也很是關注,只是他士人出身,也是士大夫的一員,況且爲人莊重,並不因年輕發跡而驕狂自大,待人接物風範如同做了幾十年官的老儒一般。這樣內秀自然是與生俱來,也是他學識見解遠超常人之故,再加上有姚平仲等故交的支持,所以也勉強將官職做了下來,只是趙桓這種天高地闊似的賞識與提拔重用的恩德,在士人的心中,除了“鞠躬盡瘁”這四個字外,再也沒有別的方式可以報答了。虞允文不管如何天縱英才,也無法破除時代的影響,對趙桓的重用,也唯有用拼死效力來報答。
眼看他如此反應,趙桓也不意外,若是往常也罷了,此時沒來由有些心悸,不由加重了語氣令道:“朕以腹心視你,累出個意外來朕何將如何料理?”
“是,臣遵旨便是,若不然,臣不累死,也被陛下令人打死了。”
虞允文向來講究算無遺策,而一旦決定做出,卻是極少掛礙。趙桓心裡有些緊張他亦是發覺,便故意用很輕鬆的語氣來回答趙桓。
他連連打岔,趙桓的心情也略微輕鬆。
卻也難怪他如此,這樣的戰略動員,宋軍幾乎沒有任何的預備隊,而歷史的經驗教訓告訴他,再好的計劃也一定會出現不可預測的意外,而任何一件不該出現的意外事件,都可能打亂整個宋軍的做戰計劃,使得這一場大戰功敗垂成。
而一旦戰役失敗,最好的結果就是宋軍退回防線,又回到戰前的狀態,則兩年之內,沒有能力再發動這樣規模的戰役。若是宋軍出現了潰敗的情形,連保持現有的態式也辦不到,則趙桓幾年辛苦操勞之蘇,盡付流水。
想到這裡,他長嘆口氣,默然良久之後,方向虞允文道:“朕看這個計劃,已經及盡完美,再無缺漏。”
看到殿內所有的樞密參軍都鬆了口氣,趙桓又道:“然則還需仔細研究,再找疏漏。卿等須知,這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關係到社稷存亡,諸卿身負如此重責,豈不懼而慎乎?”
他說的這些,眼前諸人都是人中英傑,如何不知,不過皇帝如此鄭而重之的提出,卻也還是頭一回,當下由虞允文領頭,各人低下頭去,大聲答道:“臣等,一定不負陛下重託!”
“好,卿等一會稍事休息,便再根據各地飛鴿情報,詳加分析,歸列,再加研究。虞允文,你可以隨時傳見費倫,一切消息,朕令他們都不得隱瞞,務要使你盡數知悉。”
趙桓將此事安排妥帖,知道過得幾日之後,這一場大戰的細節和命令,將會傳發到統制一級的軍官手中,而宋軍這一駕龐大的戰爭機器,也即將開始正式運轉。
他長吐一口氣,仰頭看天,只見蒼天蔚藍悠遠,原本是不信神佛的人,卻不自禁合掌暗道:“願天佑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