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也是有理,各人聽他的話,想起與宗瀚同是宗親,對方也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大金國能有今日,宗瀚居功第一,若要當真拿他下手,卻也有些心有不忍。
況且,宗瀚身後也有一股龐大的勢力,民間軍中,甚至是龍興之地的留守部落,此人都有極大的影響力。
而最令完顏昌等人忌憚的,自然還是遠在祈州的沈王完顏宗弼。
可以說,現下金國最精銳的軍隊,除了駐紮在上京和臨璜府諸路外,便都掌握在宗弼手中。連年征戰,宗弼的才能衆所周知,又偏生不辭辛苦,統兵做戰沒有半句怨言,其餘諸王貪圖舒服,早就不喜征戰,而宗弼自己願意,旁人自然也樂得將統帥大權交了給他。
這樣一來,宗弼在外手掌兵權,與上京成制衡之勢。上京無事,宗弼無甚話說,若是風波乍起,此人手握重兵,給了他什麼口實殺回上京,那可大事不妙。
這當然是庸人自擾,其實他們盤踞上京,勢力盤根錯節,宗弼現下無事都不敢返回,可見勢力之大,而剷除掉宗瀚之後,則上京更是這幾人一手遮天,宗弼又能有甚話說。
而宗輔在病榻前暗示的,便也是完顏昌完全能以強硬的態度,拒絕讓宗弼回上京。一方面是完顏昌有這個實力,另一方面,也是宗輔以此來保全自己兄弟罷了。
他們得到消息時已經是傍晚,北國天寒,也黑的比南方早,過不多時窗外已經是漆黑一片,幾個王爺在房裡商量事情,不得命令,外頭侍候的漢人與契丹奴僕都不敢入內,雖然將燈具火石早就準備好,卻都是彎腰躬身。呆在房外不敢入內。
良久過後,宗磐與宗雋長嘆口氣,俱道:“這仵事也不是我們做臣子的應該操心,還是等陛下年長之後,由他自己決斷如何處理吧。”
完顏昌如釋重負,當下也笑道:“原說就是,宗瀚畢竟是都元帥,位份還在咱們之上。下他的手,旁人怎麼看咱們,不是亂臣賊子也是了。漢人的名份綱常一說,還是有它的道理的。”
事實也是如此,女真人漢化越來越嚴重,綱常名教一說也漸漸深入人心,合刺年幼繼承皇帝,多年無事,也是因着開國諸王彼此制約,而正統漸入人心的原故。
此事一說開。各人也覺得宗瀚輕鬆被制服。眼睜睜看着心腹被殺而沒有辦法,也算不得心腹大患,一時間都是心情大好。完顏昌立刻覺得房中黑暗,大呼小叫地命令外頭的僕役們點燃燈燭,送上酒菜,待房內燈燭大亮,酒香撲鼻後,又命搶自東京的宋人歌故入堂獻舞,待到一衆美貌歌妓翩翩起舞,香風撲面,絲竹之聲悠然響起時,各人只覺得心中舒服異常。什麼宗瀚,什麼國家大政,都已經拋諸腦後了。
這天傍晚發生的事,自然也不會瞞過病重的宗輔。
他親自吩咐殺掉高慶裔,自然也會防備着宗瀚不服,出頭鬧事。待聽到宗瀚黯然離去,高慶裔人頭落地,這個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的親王,心裡終於一塊大石落地。
宗輔最擔心的便是自己身後完顏昌等人控制不了局面。導致金國內亂大起。此次宗瀚服軟,看來果然是英雄遲暮,不想多生事端。而此次事後,還有誰敢跟隨於他,爲他賣命?只消過上一段時間,宗瀚便是有心扳回這一局,也是無能爲力了。
知道宗瀚服軟退讓,他又擔心完顏昌等人得理不饒人,引起軒然大波,因知此事要緊,便派出了自己的愛子烏碌親自到完顏昌府中打探。
烏碌回到府中時,宗輔早就沉沉睡去,因着此事重大,烏碌知道父親掛心,便不敢耽擱,輕手輕腳入得房內,小聲將宗輔叫醒。
“喔,就這麼算啦?”
宗輔地精神倒比白天時強些,半倚在牀上聽着兒子說完,目光炯炯沉思片刻,便道:“這樣也好,大傢伙相安無事,上京沒事,則大金無事。宋人不管多強,一時半會又能奈我何!”
他一句話說完,已經是咳喘不止。
烏碌急忙上前,輕輕拍打宗輔後背,宗輔好不容易順過一口氣來,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難受,勉強提起精神,又向烏碌問道:“今日出事,陛下在哪裡,可曾說過什麼?”
象烏碌這樣的少年宗族子弟,多半都在宮中充任護衛,是以宗輔問他合刺消息,最爲省事。
烏碌一邊將宗輔身體放平,一邊答道:“陛下用過午膳就去行獵,下午出事他根本不知道。魯王害怕都元帥驚擾了陛下,傍晚時格外加了護衛,就更加風平浪靜了。”
“嗯。”宗輔略一點頭,向着兒子道:“合刺是咱們全體女真人的主子,你不要拿他當尋常兄弟看,我知道你仁厚,也很聰明,比合刺也大了幾歲,沒事要多教導他走正道。”
見烏碌老實點頭,宗輔放下心來,揮手讓他退出。
對宗輔來說,這件事可以劃上句號,成功的解決了上京城內的一個隱患。
若是歷史按正常的軌跡來運行,倒也確如他所料,而趙桓的出現,由此引發的一系列變故,卻使得這個時代的雄傑,開始把握不到歷史地脈落,從而算錯失手。
宗瀚回到府中後,氣恨難耐,他地正妻已經逝世,其餘的姬妾看他憤怒,一時也不敢上前解勸,只得遠遠躲開。
他已經久不過問外事,名義上執掌國政的都元帥府,除了一些心腹之外,已經很少外客。
幾個兒子見不是事,面面相覷之際,卻又想起一人,只有她能消除宗瀚地怒火。
毖u口待宗瀚滿臉鐵青,回到房中後不久,端坐良久後,外室卻傳來一陣肉香,宗瀚腹中空空,哪經的起這麼溝引,當即破顏一笑,推開房門出來。
女真部落開化不久,人命對他們來說算得什麼,何況高慶裔只是一個漢人。宗瀚適才的表現,只不過是傷感自己被幾個宗王侮辱,不將他放在眼裡,哪裡是真的傷感。此時聞到肉香撲鼻,早就食指大動,哪裡還忍耐的住。
出得門後,便見正室中一架小小烤爐,鐵條上串着烤的焦黃的乳豬肉,一滴滴的油汁落在紅色的木炭上,發出滋滋的響聲。
宗瀚見衆妻室與兒子們站在牆角,大氣也不敢出,他心頭悶氣已經稍去,便冷哼一聲,道:“你們成天怪我寵信漢人,她做地菜式新鮮出奇,正合我的胃口,剛剛我在生氣,你們又有誰能勸解得了。”
他一邊嘟囔,一邊大馬金刀坐定,自己掏出小刀,將那肉割了一塊下來,入嘴之後,只覺得清香鬆軟,又帶有一股說不出來,以前從未感覺到的味道,當下幾口下肚,又切了一大塊入口,大嚼大吃。
待幾大塊肉下肚,宗瀚心情大好,一面看着那綠衣少女繼續爲他翻烤食物,一面將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向着家人們說了。
其實不待他說,各人早就聽了別人稟報,對整件事情早就知曉。
只是宗瀚不知,別人也不敢提醒,只得耐着性子由着他慢慢說完便是。與宗瀚一般相同,他的幾個兒子均是憤怒不已。以自己父親開國元鄖,都元帥親王的身份,居然救不了一個無故被斬的親信心腹,此事一旦傳出,無疑是對宗瀚的身份地位是一個極大的損傷,衆人自然也是感同身受。
看着諸子都是臉色陰沉,宗瀚卻故作輕鬆,將手中小刀一扔,聽得那刀子在鐵盤裡清脆一響,宗瀚楞楞地道:“我當時很憤,回來也生悶氣,不過吃了廚娘的飯,覺得人生不過是這樣,我已經老了,廝殺不動,也不想爭權奪利,隨他們吧。”
說罷,竟是微微一笑,向着仍然在擺弄着食具的漢人廚娘道:“謝廚娘,今天的肉怎麼回事,正味之外,好象格外香甜?”
他口中的謝廚娘,自然就是當年名動長安的名廚,卻不知道怎地,流落到宗瀚府中。
那謝廚娘聽他誇讚,微微一笑,顯的秀美可人,宗瀚幾個兒子不由得看的一呆。
卻聽她道:“這仍然是尋常烤法,不過又特意加了蜂密,這樣又多添一味,又能使蜜浸肉中,除了腥氣,還使得肉質更加軟嫩。”
“虧你想的出來!”
宗瀚拍腿大讚,向着她道:“我花重金請你到府裡掌廚,家人初時還說我浪費錢財,現下可都沒有話說了。”
謝廚娘躬身一禮,笑道:“我在長安受貴人欺付,沒奈何逃到大金境內,又得王爺信任用做家廚,哪敢不竭力報效。”
宗瀚微笑點頭,又去品嚐她別的菜式。這謝廚娘與大宋境內不少廚娘一樣,都是一手的好技藝,偏生又能獨出心裁,於味道外別有考究,這就又高出一籌,除此之外,對答得體,宛若貴人家的千金,且精通琴棋書畫,這便更加難得。宗瀚數次想納她做妾,不過想着對方做廚娘似乎更合心意,而且也不來巴結勾搭,便也罷了。
正享用的開心,卻見謝廚娘躬微一禮,卻是斂了笑容,向着宗瀚道:“王爺待我不薄,今天的事聽說之後,想起一個漢人典故,想告訴王爺。”
宗瀚聽她說的鄭重,便停了杯籌,道:“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