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文此時亦有使相身份,只是在資歷上比張俊等人略差,此時皇帝先向他問好,他略帶歉意的向着其餘諸人微笑點頭,然後匆忙答道:“臣三月初到得太原,已經安轎妥帖,太行義士現以石子明爲首,此人堅剛沉毅,王彥之後,河北義軍此人最有威望。去年在河北多次攻下府縣,使得金兵首尾難顧,需得留有重兵在河北,連元帥行臺也從燕京前移,不敢掉以輕心。此次大軍預備由太行直插河北,石子明等人並不知情,只是臣讓他們多加準備,修整道路,多設驛站,協助行人司關注金兵動向,糧草醫藥,這幾月也運了不少過去。岳飛所部攻入中原之後,臣已經命姚端與張憲兩部爲先鋒,兩部兩萬七千餘人,已經在過得壽陽,在太行山中等候命令,隨時可以奉命出師。其餘郭浩、姚平仲、吳階、吳磷、姚古、劉淬、劉惟輔、邵興等諸位將軍領十三軍十五萬人駐紮在太原和壽陽各處,這幾天就在等着金兵動向,來決定何時大舉進兵。”
說到這裡,虞允文微微一笑,目視着牆上木圖,向着趙桓道:“眼下看來時機已至,大舉進兵,恰逢其時。”
他倒底是年輕,雖然涵養城府極深,此時還是不可避免的露出得意之色。整個動員數百萬人,運用了宋朝多年財賦積蓄的空前大戰役,都是由他爲主一手謀畫,戰役細節更是耗日持久,費盡心血,眼下戰事順利,往着向宋朝有利的方向發展,有些得意情懷,也是人中常情。
各人知道他辛苦,擬定計劃,親赴戎機,算得上是嘔心瀝血。若不是年輕打熬的好身體,換了張俊或是趙鼎等人,也還當真支持不下來。此時見他如此,也都是相顧一笑,只等着他繼續說下文。
卻見虞允文手畫木圖。此時房內除了趙桓與幾個樞相外,還有姚平仲等統兵大將亦在,此時跟隨着他的手勢,全神貫注看去。只聽得虞允文侃侃而言道:“金兵主力共有三部份,女真人爲主力,基本都是騎兵,女真立國只是以完顏部落爲主,後來勢力越大。立基建國,便在所有的女真部落裡抽丁,在各地設立猛安謀克,一猛安三到五千人。一謀克百人。而猛安謀克,九成設在上京各路。也算是守內虛外。每次攻打大宋,都在上京附近投兵集結南下,而原本在河北中原各地的駐軍,並不算很多。以女真部族的數量,男丁數量,能戰的兵丁數量,行人司多年偵察多得,女真人能抽兵十萬,便算是竭盡全力。十五萬人,便已經將不適合當兵的老弱都擴充入軍。上次長安與潼關、洛陽數戰。金兵便是將上京附近抽調一空,連備邊防備蒙古韃靼土蠻等各部落的邊軍都調入中原戰場,長安一戰與太原兩戰,金兵損失極大,除漢軍契丹之外,女真將士在這幾次戰事裡,都損傷極大。粗略估計,最少在兩萬人左右,都是能征善戰,廝殺多年地老兵,在這幾場戰事後,兩邊沒有大戰,金人守內虛外,中原山東各地,讓僞齊以漢軍防備,只留少量女真兵節制,到是在河北留有幾萬人馬,以隨時支援中原戰場。除了女真兵外,原本遼國契丹騎兵與漢軍,約摸有二十餘萬人,投降金國,金國在長城一線,雲中朔州燕京等地,還有上京河北,便有不少契丹和漢兵來協同女真兵駐防。此次中原大戰,金兵以宗弼領尚書行臺,節制不少精銳兵馬,宗弼一聽得中原各地失陷,急迫之下,率他行馬兵馬約摸六萬餘人,趕往大名府與相州、滑州一帶,原本還忌憚岳飛等部實力強橫,意欲等上京、燕京各地來援,而又顧忌宗瀚親近政變奪權,而此人與他素不投容,只怕一時半會也不會發兵來助戰,而又得知岳飛兵力分散,宗弼便留了一萬多人在黃河沿線戒備接應,自己率六萬戶的精銳,直奔穎昌。”
說到這裡,虞允文神情已經極是振奮,而在場座中諸人,雖然都剛剛知道最後的戰果,仍然都是喜上眉梢,臉上都是難以遏制的歡喜。
自靖康二年以來,金兵攻城掠地,破開到時大索全城,連同皇室、官員、僧道工匠,甚至妃嬪宮女,一共十萬人在冰天雪地裡被金兵押往北方,一路上狼狽不堪,有不少女人被辱,男人被責打,甚至虐殺。而開封陷落後,女真人仍然四處征戰,宋兵競皆不是對手,若不是長江天險和南方的天氣,只怕宋朝全境,都被女真人奪得。
在當時,漢人王朝爲天下正統,華夏文明一家獨大地心理,仍然深植於人心,象女真人這樣率獸食人,甚至不久之前還是茹毛飲血的蠻夷,竟然凌駕在漢人政權之上,打的漢人軍隊潰不成軍,俘虜了漢人皇帝,穿上奴僕的衣服,肆意嘲弄。這樣的奇恥大辱,是當時整個民族的恥辱,不管是上層的貴族官僚,還是販夫走辛,都是感同身受,一樣的憤恨難奈。整個兩宋期間,無數地文人墨客所寫的詩詞,也深刻的反映出當時人的心理狀態。
而此時此刻,橫行天下號稱無敵地女真鐵騎,不是在雄關大城,亦不是江河天險,而是在中原腹地,平原戰場之上,面對着人數比自己還少地宋軍,打到最後大敗虧輸,多名大將被臨陣斬殺,連宗弼自己的女婿都丟掉了性命,可想當日金兵形象是多麼地悽慘。聽得這樣的大捷戰報,可比以前宋軍打的所有勝仗,都更加的令人解氣,也令得宋軍上下更加自信,頗有揚眉吐氣之感。
張俊性格強橫剛愎,雖知虞允文不易,心裡卻是老大不服,此時抓得一個話縫,向着趙桓笑道:“岳飛此戰功勞甚大,需得好生到賞纔是。”
趙鼎亦欠身道:“正將楊再興陣斬萬戶撒八,亦需得好生褒獎纔是。”
趙桓顯的心情甚好,這幾個月面臨着決定國運的大戰,他卻是將很多軍政要務都交了下去,這個時代猛將如雲,良臣如雨,身爲君主,他最大的責任就是選賢任能,然後將事情交代下去便可。所以雖然虞允文等人神情疲憊,很多大將都是滿臉緊張,他卻每天練習騎射,書法,接見文臣,關注着全國政務,甚至全國政體的改革,都並沒有因爲戰事而停止。他知道這個時代醫療條件有限,自己最重要的任務,其實反而是保養鍛鍊身體,否則有個不適,只怕繼承人未必有決心將這一場大戰打下去。
宋人地問題,就在於君主太過無能,這一點趙桓早有體悟。放着這麼多良才大將,卻任由山河淪喪,當真是無能無恥之極。
此時他滿臉紅光,身形健碩頎長,手中把玩着腰間玉佩,神情略顯隨意,然而顧盼之間,雙眼熠熠生輝,波光晶瑩剔透,直視人心,令得人不敢於他對視。
聽到張俊與趙鼎二人建議,趙桓爽朗一笑,答道:“國家設爵,原本就是爲了獎賞大臣的功勞,臣子立下大功,朕又何必吝惜爵賞?楊再興……”
趙桓一頓,差點下意識地便說走了口。他自然知道楊再興是不可得的猛將,正史記錄,敢以一人衝入金兵大陣又安然出來,然後小商橋一戰,身上燒出兩斤多的箭頭,這樣的猛將,他如何不知?
當下故作沉吟,半響後方又道:“楊再興原本是正將,官職任用,仍然由岳飛決定,朕不干涉,封賜給他侯爵的爵位,以頒賞他陣斬萬戶的功勞。至於岳飛,原本已經是樞相節度,統領大軍,再加授他國公的爵位,開府儀同三司,也便是了。此戰過後,中原沒有大的戰事,讓岳飛諸路步兵留下圍攻開封,他本人帶着騎兵和勝捷、摧鋒兩軍,隨時北上過河。”
他略想一想,便又向着幾個樞相道:“王貴穩重老練,向來是岳飛的左右手,便讓他招討總管,統領諸部,李若虛也不必再跟着北上,協助王貴穩住中原。”
說到這裡,趙桓微微一笑,折身坐下,向各人道:“太后屢次提起,朕也滿心想着早日還都開封,長安需得經營多年,才能爲都,多年征戰,還是給百姓休養生息,不可太過糜費了。只盼王貴等人,能早些肅清京畿各地,朕便奉太后還都開封。”
宋朝對大將防備甚嚴,哪怕是狄青這樣的名將,立下赫赫之功後,滿朝上下不是想着重用,卻是想着提防戒備,哪怕任職樞密使之後,還是受到文臣的排斥,皇帝的警惕亦是越發嚴重,而趙桓對武將的統御,向來是揮灑自若,絕無防備警惕,而很多舉措,又能防止武將專職擅權,此時岳飛立下大功,諸人爲他高興的同時,也擔心他功高震主。聽得趙桓話意,武將立下大功,則以爵賞,卻未必一定要給武將更重的權責,給岳飛的賞爵恰到好處,卻並沒有增長岳飛的實際權力,而轉眼之間,又將岳飛原本的兵權略加削弱,各人想通此節,無不心中敬服。
趙桓眼光一轉,見各人都是默不作聲,當下詫道:“怎麼?”
各人這才醒悟過來,紛紛躬身施禮,答道:“陛下睿斷,臣等無不敬服。”
趙桓微微一笑,也不再說此事,只是又向虞允文道:“諸事齊備,下一步自然是直入河北,截斷南北金兵聯絡,直搗燕京,復我漢人燕雲十六州,完成我大宋諸位先帝未意之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