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公請。”
各人紛紛伸手揖讓,由着李綱先行,入得房內。
室內與外面看到的不同,還算軒敞,雖然亂哄哄進來二十餘人,幾個小吏擺上椅子,居然並不很擠。
李綱也不敬茶,只撫須沉吟,向各人說道:“諸君辛苦,爲着陛下北狩,流離北國多年,今日得以歸來,某心中也很是歡喜。”
丁薄爲兵相執掌兵部時,李綱雖然也是大臣,不過只是兵部侍郎,還是他的屬下。後來任尚書右丞,東京四壁守禦史,宰相,一路青雲之上。
他當時在靖康變時,既無機變,也無抗戰的決心,此時此刻,卻只覺得李綱只知道大言炎炎,挾民衆以欺主上,現下弄的威望大漲,甚至做到了臣子不可居於位的平章軍國事,讓他着實嫉恨。
適才李綱並不還禮,顯然就是因着這新官職的原故,想到這裡,更覺得貓爪撓心般的難受。
耐着性子,等着別人與李綱敷衍寒暄幾句,他便陰沉着臉,將那副將跋扈的事添油加料,說上一通。
說完之後,衆人看向李綱,待他發話。
卻見李綱搖頭道:“行人司雖說是武將統管,其實並不是軍隊。”
見衆人面露詫異之色,便又道:“其實行人司之職,與原本的皇城司相當,都是偵察間諜細作,也有考較官員的職份。這個是他們份內的事,我也沒有多管。”
丁薄怒道:“這成何體統。本朝一向政治清明,哪有過這樣的特務衙門!”
李綱知道此人擺老資格,原就是瞧他不起,此時自然是心火大盛。只是他爲人深沉,又是新晉的平章軍國事,不想在這種小事上被人非議。
因是全無怒氣,反而向着丁薄微笑道:“本朝雖然政治清明,卻也不能說君主就不能查視臣下,皇城司之設,又是爲何?陛下設行人司時,早有明言,此司主要是爲偵察敵國,不是爲了官員,這一次派他們去接諸位,也是看看諸位從人中,有沒有混入金國細作,丁大人又何必動怒呢。”
見丁薄啞口無言,李綱又道:“其實有人勸陛下重設皇城司,以宦官執掌。陛下說,本朝一大誤就是讓此輩做官,甚至做統兵大將,童貫之禍不遠,豈可不慎!是以陛下雖收留了一些當日逃出東京的宦官和宮女,卻只讓此輩灑掃庭院,不令其讀書辦事,永爲垂例。”
對宦官的控制和提防,宋朝開始做的尚好。後來宦官統兵打仗,甚至成爲一路統帥,還有的代天子安撫諸路,滋擾地方,成爲大患。
好在宋朝士大伕力量極大,宰相號稱內外皆管,宦官也在體制的監督之內,若是不然,中唐之後的宦官之禍,未必不會在宋朝發生。
趙桓這一決定,不論在場的是主戰還是主和,政治上的分歧如何嚴重,在對待宦官集團的態度上,卻是一般相同。
聽李綱說完,諸人都是面露贊同之色,一起道:“陛下所言極是。”
此事被他輕輕揭過,丁薄雖不服氣,卻也只得罷了。
卻聽有人又問道:“李相既然見過咱們,不知道陛下什麼時候接見咱們,蒙塵以來,下官一直被看押在上京,不見天顏久矣,能否請李相公上陳下情與天聽,令咱們即刻入見?”
他期期艾艾,底下的話,雖未出口,堂內諸人也是心中雪亮,清楚明白。
這些人,最高的做過宰執,最低的也是三司副使,御史中丞。當日被俘,也不能算是他們的過錯,現今回來,如何安置,就成爲各人心頭最重要的頭等大事。
沿途之時,他們早就得知自己家人的下落,並不擔心。而在宋朝爲官,田賦不交,俸祿優厚,地位崇高,都是辛苦科舉,得中進士,熬資格辦事得到升遷,雖然天下尚在戰亂之中,不過好官我自爲之,這一點卻是打死也不能放棄的。
李綱心中也是雪亮,得到放歸被俘官員的消息時,他便開始頭疼。
他的心思很與趙桓不同,冗官問題困擾宋朝百年,切膚之痛的是皇帝和百姓,官員們利益相同,對這一點並沒有太大的感受。
哪怕回來的官員再多,依着舊日製度,安插起來並非難事。
他所頭疼的,還是政見不同。別看這夥人現下都萎靡不振,沒精打采,其實各人都有大批的好友故舊,盤根錯節,在朝廷,在軍中鄉間,都有相應的勢力。
若是一古腦兒的安插在中央爲官,這夥擺明了的沒骨氣沒擔當的人,吵嚷起來,左右朝局,也着實令他難受。
有宋以來,不管你有多大的權力,除非如蔡京那般弄權,欺上壓下,否則,別想政令暢通,沒有摯肘。
他沉吟片刻,知道此事推託不過,只得答道:“陛下有言在先,諸位到此見過各位宰執之後,即可進宮入見。”
“哦?”
自丁薄以下,諸人都是面露喜色。
卻聽李綱又呆着臉道:“對諸位大人的安排,政事堂也是早有成算。”
“不知諸公如何安排?”
這一下,不僅是丁薄,便是秦檜這樣心中暗藏隱憂的,也情不自禁目視李綱,等着他說出下文。
李綱只覺尷尬,先是轉頭看一眼朱勝非與謝亮二人,這兩人卻是微笑轉頭,不肯說話。
他暗自叫苦,心道:“這平章軍國事,果真不是好來由。”
當下只得強打精神,擠出笑容,說道:“諸位隨二帝蒙塵久矣,政事荒疏,現今的情勢亦不大瞭然。依我之見,暫且不必爲官,擔任實事的好。”
丁薄大怒,不禁起身,叫道:“李相公,我做兵相的時候,閣下不過是侍郎,現下在陛下面前得意,便說我荒疏政事?”
何粟亦道:“這成何話說,我爲官數十年,曾經侍奉過四位陛下,還從來沒有過這等考語!”
其餘各人,也都是怒不可遏,一個個站起身來,亂哄哄吵成一團。
秦檜雖不說話,心中亦是怒極。他少年得意,年紀輕輕便中了進士,一路青雲直上,向來只有被人稱道的份,還沒有人敢這樣指責批評。
李綱一陣陣頭大,此時卻也不便與各人對吵。倒是堂上幾個小吏,一迭聲勸道:“各位大人,哪有這樣在都堂裡吵鬧的,這成何體統。”
待各人稍稍安靜,李綱忙道:“諸位不必着急,這也是我等好意。比如陛下有意改革官制,已經召集大臣數次會議,其中詳情,諸位自然不知。再有,財賦、軍制,皆需更改。我等天天在陛下左右,有很多細處還不大瞭然,以諸位剛剛南歸,又如何能夠清楚。”
這幾句卻也是實情,說的諸人盡皆默然。
卻聽他又道:“不僅是諸位,地方上有不熟政事,或是對當前大局並不瞭然的,也盡皆如此安排。”
何粟冷笑道:“我在五國城時,常常在陛下左右,從未聽他說起過這些。陛下南歸這麼點時日,想必是身邊奸臣環繞,竟致如此。”
這話說的極重,李綱頓時臉上變色,厲聲道:“何大人,若有憑據,儘可彈劾,我等若被見疑,自然會自請辭職。如是在這等場所,如此羞辱李某,卻是不能。”
他一直和顏悅色,甚至被丁薄指責,也是並不發怒。此時如此,一時間竟是將諸人震的說不出話來。
朱勝非等人都道:“何大人太過魯莽,李相公爲人行事,豈有可指責的。”
何粟也知道自己適才說話過逾,想到眼前此人已是平章軍國事,卻不得不將胸口一腔惡氣按將下去,拱手道:“何某失言。”
丁薄知他難堪,忙道:“不知咱們先不任官,卻是做甚?”
李綱神色轉將過來,先向何粟答了一禮,然後又道:“我等商議,就叫堂下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