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拓聞言先是一徵,然後方纔恍然大悟。
這胡沙虎所言的黑韃靼,其實就是活躍在草原上的遊牧部落。在成吉思汗以不世武功統一草原之前,整個大草原,西到河西走廊,北到遼東,有着大大小小的遊牧數百個部落。蒙古,只是後來成吉轉汗統一草原後加以各部落的總稱,幾百年後,民族融和,又有統一的語言和文字,才形成一個獨立的民族。
在此之前,所有的草原部落只是被統稱爲黑韃靼和白韃靼兩部。白韃靼活躍在與西夏接壤的河套地區,相對於黑韃靼,白韃靼則顯的開化和文明一些,願意以交易及和平的方式與異族相處。同時,也有不少白韃靼部落爲遼國和西夏效力,甘爲鷹犬。這樣的情形持續多年,甚至到成吉思汗興起,統一蒙古諸部時,還有不少白韃靼部落爲西夏效力,不肯背棄故主。
除此之外,所有的草原部落,被統稱爲黑韃靼,而成吉思汗所屬的泰赤烏部,便是其中之一。
在遼朝中前期時,黑韃靼雖然一樣的精於騎射,武力雄強,性格堅毅敢戰善戰,卻一直沒有遼朝有過實質性的危脅,其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鐵禁嚴厲。遼國上層深知草原民族的危害,向來實行嚴厲的鐵禁政策,寸鐵不得出邊。如此一來,使得不少部落缺乏武器、盔甲,甚至是箭頭都只能用骨制。如此一來,戰士不管有多英武,總不能和武器精良的契丹武士爭雄,也就少了生事的念頭。
待到遼朝末年,朝政敗壞,走私嚴重,不少商人貪圖利益,將生鐵甚至是武器運至草原,如此這般,使得所謂的黑韃靼各部實力大漲,犯邊破境,殺官掠財的事,時有發生,令遼國上下不勝其煩。
待女真興起,襲滅遼朝,戰勝強國之餘,自信心暴棚,對一向不顯山露水的蒙古部落並不放在眼裡,所謂鐵禁,自然成了一紙空文。因爲如此,短短几年間,蒙古諸部均是實力強盛,開始不儂的侵犯金國邊境。
女真人初時並不將這些更野蠻的韃靼人放在眼裡,待發現邊患不斷,敵人騎射本領並不在自己之下時,卻是悔之晚矣。終金國一朝,自建立伊始一直到亡國,邊患和蒙古鐵騎,始終是當朝者最忌諱害怕之事,誰知蒼天造化弄人,強盛一時的大金國,卻果然是亡國於蒙古人的鐵蹄之下。
沈拓一聽之下,心中便即明白。卻只是向胡沙虎笑道:“原來如此。這不過是些許小事,明日將軍稟報了上國的宗室元帥,申飾邊臣嚴加守備便是。”
胡沙虎亦是不以爲意,點頭道:“只是晦氣,折損了不少兄弟。”
沈拓放眼看去,卻見原本一百餘人的金兵,現下至多七十餘人,一戰相接,便折損至此,蒙古騎士之勇悍,可見一斑。
當下安慰他道:“暗夜之中,倉促接仗,敵人又人數衆多,小小挫折,算不得什麼。”
胡沙虎只道:“這些蠻子也弄了許多兵器,打起來也不要命,射術也是精良,下次遇着了,可要小心。”
說罷,又放聲大笑,摸着自家胸口,向沈拓笑道:“還好他們鐵器不多,工匠也不多,連鐵箭頭也沒幾支,不然今夜咱們都難逃一死了。”
沈拓卻並不接話,只扶額皺眉,道:“適才還不覺得什麼,現下竟是頭暈的緊。”
胡沙虎知他膽小,忙道:“皇帝身體弱,這樣驚動卻也是難以承受,早些歇息吧。”
沈拓諾諾連聲,急忙招手,兩個少年侍衛上前,將他扶了,往營帳內歇息去了。
他可以休息,其餘金兵及康承訓等人,卻是徹夜未眠,小心戒備,待月沉星稀,遠方的天際一縷紅光照射在衆人臉上時,各人方纔真正鬆了口氣。
待天色大白,隊伍起營上路,不過一個半時辰,便到了一個寨子,寨內並無駐兵,只有還有數十名成年的女真男子,胡沙虎一聲令下,這些成年男子便背弓持矛,加入爲他屬下。待到響午時分,各人來到一個小城之外,又匯合了城內百多名駐軍,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至此之後,胡沙虎令全隊晚起早歇,寧願少趕點路,卻也是再也不敢宿營野外。一面小心戒備,一邊急忙令隨軍的文書官修書,蓋上印章,將此事稟報上去不提。
這一隊金兵與宋人相處久了,多半會說上幾句漢話,種極等少年心情,不多日便與他們廝混的極熟,相互間說笑不禁。
這一日金人卻拿趙恆取笑,提起他當年在東京時,戰戰兢兢出城與宗斡談判時的窘狀,以此爲樂。
種極等卻是少年心情,雖然被人戳中軟肋,卻仍然抗辯不休。辯的急了,卻是叫道:“那夜不是咱們官家臨危不亂,穩住軍心,你們早被人追殺的乾乾淨淨,哪裡輪到現在來說嘴。”
話是實話,衆金兵卻是絲毫不信,只道:“你們官家能騎馬就是奇事,還帶兵打仗?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種極等漲紅了臉,還要再爭,沈拓在前聽的真切,卻是回頭微笑,止住衆少年侍衛與金人的爭執。
待到了晚間歇息時,沈拓卻將種極叫到自己房中,一字一頓的吩咐道:“韃靼夜襲一事,絕對不可再提!”
種極似有所悟,卻也不敢多嘴,當下應答一聲,轉身退出。
大金天會六年,宋建炎元年,原大宋皇帝,現大金重昏候趙恆,奉金國都元帥完顏宗斡之命,由五國城至上京。
金國上京會寧,此時不過是一個邊鄙小城,雖然爲一個龐大帝國的首都,方圓不過數裡,也很小有人家,上京北面不遠,就是女真人的龍興之地胡裡改路。上京四周,也多半是沒有開化的遊牧部落,人口稀疏,不事農耕。是以雖然爲金國首都,王公貴族多居此地,論起人口密度,商旅規模,城市繁化,連宋朝內地一個三等州府,都是差的老遠。
當日趙恆在至五國城前,曾經被押送至此,向着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宗廟行禮跪拜。而沈拓卻是第一次至此,他雖然知道此時的金國首都荒涼落後,待進入其中之後,卻只覺得,這居住着金國皇帝和貴人的首都京師,比之五國城,除了多出一些仿建的宮室建築外,竟也強不到哪去。
他雖然在宋人心中貴爲一國之君,在金人眼中,原本連條狗也不如。康承訓等人上次曾護趙恆前來此處,受盡金人折辱,此次入城之後,金人卻派人將沈拓等人接了,送到一處大宅院中安頓妥帖,衆人屁股尚未坐熱,卻又連連差來了原本東京的廚子,後宮的宮人,甚至送來衣袍、馬匹,書籍,各種生活用品,沈拓在響午時分入城,金人卻連晚間的烤火的爐竈都已生好,當真是殷勤關懷,無微不至。
各人心中納悶,沈拓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悶到了晚間,沈拓並諸待衛用過晚飯,眼看天黑下來,金人派來的奴僕亂紛紛點起蠟燭,沈拓一邊命人燒了水泡腳,一邊在手中拿了書假看,心中暗想:“這宗斡邀我前來,看來竟不是看一場馬球,或是折辱一番這麼簡單。”
正自皺眉,卻聽外面守門的小廝跑來叫道:“來客了,來客了。”
沈拓精神一振,心道:“來了。是福是禍,總要見個分曉。”當下令道:“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