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陸放軒得了這個消息了,一直擰着眉,然後回座。
他沉默良久,方纔和鄭、齊兩位把領說道:“柳鎮年欲脅皇上出巡至此,故先遣人來商議接駕行宮之事。”
“南京自有宮城,何須借住別處?”鄭師嚴問。
“這您就不懂了,”齊諮先說,“萬賊素懷除我之心,必藉此生造事端,將皇上接到其府,以逞其願;若我等仍坐視不管,不免受人所制。當先一步將皇上請到越府,方保無虞。”
陸放軒忙插話道:“不可,柳鎮年爲人狡詐,若行宮居此,或有引狼入室之險,暫讓之也無妨。”
他接着說:“我這就齎書前往宮中洽談,建議以南京宮城爲行在;允與不允,只任他了……我們走。”
“報郡王,陸放軒已往宮裡去了。”胡契在門外望了一眼,便回身朝萬和順稟告。
萬和順道:“陸放軒這廝客居我地,久不服矣。今有天賜良機,其應全力爭取。我不和他爭,打算將此事推給他。”
胡契在旁又勸:“若從其意,恐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不如暫將行在定在宮中,如何?”
“好!”萬和順欣然頷首,“胡尚書只管照這個寫,寫完本官便啓程!”
萬陸二人各自在官兵的護衛下進入大殿。但一見面,即喝止兵丁,上前相握手臂,皆笑道:“萬(陸)公,許久不見,身體愈加康健了!”
說了幾句寒暄話,官吏們便請入座,二公即相對坐下。
陸放軒看向衆人,憂心忡忡地說:“諸位,柳黨威脅聖上,將臨南京,我等思之,實爲挫敗柳賊之良機也。然老賊智計奸詐,不可輕視,萬一變故,悔之無窮矣。乞衆官深明大義,勿得徇私,當保社稷於存亡間耳。某與郡王作爲南京之首,願作表率,不計得失,置行在於此宮。不知都意見如何?”
衆人的目光幾乎在同一時間看向萬和順——想看看這個主政南京的老臣是否願作出這個犧牲。
萬和順拈着準備好的文書,往左右一睃,不慌不忙地念道:“柳黨勢大,非一人之力可滅。只能勠力同心,共求除之!若因區區行宮之事,微微蠅頭之利,而錙銖必較者,鼠輩之行也!故,我府不堪行宮之名,宜置行在於此。”
他還怕衆人度他是臨時起意,便將文書一捋,伸手遞給陸放軒,一臉和善地笑着:“請朗清過目。”
陸放軒接來,稍稍瞧罷,便輕笑幾聲,也把自己手上的文書交了過去。萬和順看過大略,便驚詫地擡眼望他。
衆人都面面廝覷,驚愕不已。
忽然殿內傳來兩聲放肆的大笑,直衝霄漢一般,讓站在門外的兵士都爲之一凜。
只有陸放軒和萬和順的臉上帶着笑容。
“我二人想到一處了!看來咱倆不僅是鐵似的兄弟,還都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啊!”萬和順興奮地喊。
衆人也釋懷了,全都放下心來——如此團結一心的二人,怎怕什麼柳黨呢?
於是,這次洽談圓滿至及,不至半個時辰,便已商定。可萬和順走得卻匆忙,到了轎上,迎着胡契,便狠狠地咬着牙:“你原本的計策徹底走不通了……陸放軒那廝不能留,我先除掉他再說!”
這次事件的處理在外人看來是多麼美滿,據說柳鎮年因此大震,在京多逗留了二日;而素來敏銳的葉永甲也相信了他們的這套說辭,將公文佈於大街小巷,百姓歡騰。其中有義憤之民,眼巴巴地望着天使來到,期盼柳黨從此滅跡。
“迎天使到!”
城外一聲震天的炮響,官兵們迅速結成了隊伍,槍口向前,凝視着使者的方向。
使者站在馬車之上,表情肅穆,手持黃緞詔書,馬車的顛簸對他沒甚影響似的,任其慢慢行進。
萬和順與葉永甲走去幾步,見那使者身穿淡綠色的箭袖長袍,紫紅色的褲子,踏着黑皮白底的長靴,面不生須,然頗有威嚴之相。
“聽旨。”那人一開口,聲音細長,方知乃是一員宦官;葉永甲還頗覺驚訝,慢慢跪下了。
聖旨說的便是派使商定行宮的事,別無他要,葉永甲聽得並不仔細,便偕萬郡王接了旨,朝京師方向叩了三個頭,方纔起身。
“本官久居外省,不知朝廷尊貴之人,不敢有所虧慢。望公公說以名姓。”萬和順恭敬地道。
“王爺,奴才名喚沈竟,不過於皇上身旁傳令,何以稱尊?”這太監亦不敢怠慢,拱手忙道。
“沈竟……”陸放軒在家中踱步,拍着腦袋,突然想起了此人。
“這閹人您可認得?”齊諮對這些人素來厭惡,話語間透露着不屑。
“我昔日從荊州返京,曾在那兒見其一面。此人爲總管太監,待下極爲嚴苛,動輒打罵;言語輕率不羈,且懷陰狠歹毒之心。當時我欲與皇上相見,這廝公然要索錢財,竟要我出五十兩銀子。其人依附柳黨,我畏懼其勢,只得與他。結果皇上還得了病,人見不到,他還有臉說‘聖上雖病,然帶汝入內宮來覲,亦甚費曲折。公念在我勞苦的份上,再賞奴才幾兩罷。’我又給了三十兩,才得出去。”
齊諮聽罷,憤恨滿胸,拔出劍來,紅着一雙眼睛,捶桌大罵道:“這閹狗膽大妄爲!待其一來,我先斬之!”
“唉,”陸放軒嘆息道,“往事已去,不必再糾結了。他雖威風八面,然性情懦弱,到了別人的地盤,則恐慌如鼠也。”
“請使者進府!”
萬和順令胡契帶路,自己攙扶着太監沈竟跨過門檻,走入花園。他們揀幾張石凳上坐下,觀看池塘假山,環坐品茗而談。
“沈公公,你看本官府宅十分寬敞,景色極秀,若聖駕不來親觀,縱有天上之美,其色亦化爲枯敗之景也!”
沈竟聞其此意,似是欲將爲行宮,便試探着說道:“您覺得,此地作行宮如何?”
萬和順喝了口茶,輕聲笑道:“您這話正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