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和順在這次的鬥爭中,無疑是取得了勝利。他目前不會有過多的盼望,唯獨望着皇上的車蓋來了。
在鑼鼓喧天的奏樂聲下,皇帝的儀仗分列成幾隊,前後延綿數裡,站在城外,甚至都眺不到盡頭。
萬和順與陸放軒、葉永甲等南京大員前來迎駕,約莫百十號人,齊刷刷跪倒在車輿面前,嵩呼萬歲,好不壯觀。
萬郡王許久沒見皇上了,上次參拜時,這位皇帝陛下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孩子,至今怎麼也有二三十年了,正想着再睹聖容;那車輪子卻從紅色的地毯上碾過,不聲不響地走過去了。
萬和順不以爲意,畢竟皇帝是要到自己府裡的,到時自然能見上一面。他沒多想,便同葉永甲、陸放軒走了。
萬和順在待客廳備下了十數桌的飯菜,凡是南京有的,山珍海味、牛羊魚蝦,水陸無不俱全。
第一個穿過花園,走進待客廳的是柳鎮年。
萬和順正在門口散步,擡起頭,便和他打了個照面。兩人一驚,沉默地對視着。柳鎮年穿一身紅色蟒袍,腰間戴一根粗大的象牙腰帶,身材挺拔壯碩,鬚髮白得銀亮,臉上長了幾點黑褐色的黑斑。
他也很久沒見到這副老臉了,但並沒發生什麼變化,還是那張令他遺忘不了的面孔。
這樣的一對仇敵見面了,心情顯然是複雜的,兩人都異常錯愕,竟不知該怎樣說話了。
柳鎮年首先緩過勁來,立刻以笑臉相迎:“萬王爺!多年未見,你我全成了老頭子哇!”
萬和順也拿出和善的微笑,俯身行禮:“柳大將軍,萬某何敢妄受‘王爺’二字,與您稱兄道弟……”
“惠之還是如此謙虛,”柳鎮年說,“聽聞此處百姓奉你如父,我卻在京師飽受質疑;朝裡的活不好乾,還是你在南京自在啊。”
“大將軍誠心爲國,那些人不懂公之深意,但在下是心悅誠服的。”萬和順說到此處,卻一轉話鋒:“萬某過後當在天子及百官面前,爲您排憂解難、洗白冤屈。柳大將軍千萬要讓皇上過來坐,不僅滿座生輝,且能一進忠言啊。”
柳鎮年大笑幾聲:“萬公真乃國之良臣。放心吧。”
二人等了不久,百官們便身穿正服,陸續上廳赴宴,聲音漸漸嘈雜,人數漸漸齊了。這其中不乏有許多重要人物,我們有必要在此介紹一番。
有個偏瘦的官員坐在西頭的第一個座位上,他姓桂,名輔,乃是朝中管領樞密院的人物,去年又加號太尉,一時內外敬畏,名望十足。他是攀附柳黨起家的,雖在柳鎮年的衆心腹中沒幾分本事,但其家三代爲官,在朝中勢力堅固,能做出投誠的覺悟,高官厚祿便是水到渠成了。
坐在東頭第二個座位上,僅次於柳鎮年的,乃是晏溫的兄弟,叫做晏良,字文藻,官居吏部侍郎,與其兄長同是柳黨的頂級謀士,如今晏溫留京,他便是柳鎮年這次出巡唯一能指望上的了。
只有皇上還不曾到。萬和順不耐煩了,焦慮地站起身,向柳鎮年和氣地問道:“皇上如何還不請來?”
柳鎮年見他問的如此直白,稍感慌亂,但看了眼晏良的眼神,便從容答道:“皇上被沈公公伺候着,我也不知道情況。這樣,晏侍郎,你跟我看看去。”
“是。”晏良離了席,和柳鎮年退出廳外。
走進花園,晏侍郎確認四周無人後,和柳鎮年在假山前坐下。
“文藻,我是不打算讓他見皇帝的,但還是請你拿個主意罷。”柳鎮年道。
晏良欠身道:“此次行巡南京,乃是察兩賊之動靜,切不可使其先發制人也。故天子不必令見,若藉機滋事,恐危大局。大將軍可求陛下移至別房,然後命萬和順擡出一兩桌菜,就說皇上身體稍有不適,叫太監、禁軍等人和皇上在別房吃。您看如何?”
柳鎮年一拍大腿:“此計可行!你去吩咐沈太監,我找萬和順他們說。”
晏良得了吩咐,一直走到角門處,便見柳鎮年已回待客廳了。
“你是何人?”
晏良還傻站在那兒,聽到這尖銳的聲音,猛然回頭,看是越國公陸放軒。
“哦,在下是朝廷派來的,吏部侍郎晏良。”晏侍郎忙作了揖。
陸放軒不言語,只上下打量他幾眼,讓晏良覺得渾身冰冷。
“晏侍郎,你去吧。”陸放軒說罷,按一下他的肩膀,也朝待客廳的方向走了。
史修慎同十幾個禁軍守在門口,看沈竟從遠處走來,趾高氣揚地,示意兩旁的兵丁閃開,那些人不敢得罪這位沈總管,不待史司禁吩咐,紛紛識趣地走開了。
“幹什麼?”史修慎叉着腰,“沈公公說。”
沈竟向他輕哼一聲,眯着眼睛說:“柳大將軍有令,特遣我將皇上移到別屋,吃萬和順的這場宴席。”
史修慎走到一旁,一指那扇木門:“皇上在內歇息,說就成。”
沈竟叩了叩門,提高了嗓門道:“陛下,萬和順擺下了宴,請您吃去呢。然廳內雜亂不堪,恐惹了陛下的清靜,故柳將軍望皇上移駕別屋,將飯菜擡過去。”
周圍只有風吹草動的聲音。
過了會兒,麻雀又落在屋檐上叫。
“就按柳大將軍說的辦,”皇帝說,“史司禁,帶着人,咱們走吧。”
“遵命。”史修慎向門裡頭彎了個腰,便招呼着衆親衛,跟隨皇上移駕。
“這是怎麼了?”萬和順強壓怒火,儘量以平淡的目光看着柳鎮年,看着眼前的一切。
幾個小太監將張桌子慢慢擡起來,小心翼翼地踏出門檻。
“陛下身體不適,本官已令移駕別屋,可讓他清靜清靜。”柳鎮年以無法辯駁的口吻說。
“好,好……”萬和順又動不得脾氣,說完這話,即撇着嘴,悶頭連吃了好幾塊肉。
“再搬一桌!”有個老太監在門外嚴厲地喊着,小太監們又來搬了一桌飯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