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速歸、京變(六)

晏溫回到家中,叫奴才拿來便服,剛換穿上了,便聽屋外有叩門之聲,便道:“進來。”

那人稍稍開了一道門縫,遂從中擠過來,朝晏溫一鞠躬——此人乃是他的心腹。

“何事?”晏溫問道。

他二話不說,自懷裡拿出一張書信來,交到晏參政的手上,緊張兮兮地看着他。

晏溫揭開信,一眼就看見裡面裹着的一枝金箭,心中大驚,回顧其心腹。

“我不好說……您再瞧瞧信。”這心腹的雙腳往後縮了縮,低頭說道。

晏溫不再看他,隨即打開信,上面但寫了幾行小字:‘太子前日與某出獵,言及謀逆之事,深爲恐懼。與之結黨者二人,惟孫斯庸、章唐卿也,不足大憚;然縱其籠絡司禁,密逞陰謀,久後終可爲患,望參政思之。今以太子金箭爲證。徐王敬呈。’

晏溫沉吟不語,折了書信,與心腹說道:“證物留下,徐王的信就先燒了吧。”

心腹疑惑不解:“徐王向來謙虛恭謹,又與我等親近,斷不可能造謠生事,望您三思。”

“這不是一拍腦袋就決定的事情,”晏溫皺起眉,“太子若要謀反,京師內必然人心騷亂,柳將軍和皇上則不得不回來穩定大局,南京之事豈不前功盡棄?”

“燒吧,”他拿信推着那心腹的手,“僅憑一人之言,疑到太子身上……有失臣道。”

心腹答應一聲,便揣着信下去了。晏溫轉而望着窗外,遠處的火光映出他愀然的面容。

明日早晨,晏溫還是打算按原來的計劃行事,即着人通知宰相陶玄道,令其派遣使者,授孫惟高參政一職。

孫惟高卻仍在思來想去,聽得外面使者要進來,焦急無措,最終認爲是當以大局爲重,先辭了柳黨的任命,穩固住團結再說。既下了決心,他便吩咐下人,迎接使者入內。

來使見惟高在此,正欲宣讀敕令,孫惟高卻先叩首道:“萬望來使聽吾一言,再行宣讀不遲。”

使者大爲驚詫,問是何緣故,孫惟高答:“中書省素來選用賢人,在下愚鈍至極,難以荷任;其次,在下僅於翰林充職,權小名微,若驟升省內,諸同僚絕不心服,恐會引發爭執,不利朝政。爲社稷大業計,某願暫辭任命。”

“這……”使者握着手裡的詔書,十分難堪。

“萬請來使收回成命,方不負晏大人一片好意呀。”

“那我回稟陶相和晏參政了……”

“去吧,他們不會怪你。”

使者將詔書放回晏溫的桌案上,欠身稟道:“看來,他打死都不接受。”

“你退出去吧。”晏溫一揮手,那人馬上就關門走了。

“昨天還滿心歡喜地接了玉佩,今日又不願領命,真是蹊蹺啊……”晏溫一邊來回走動,一邊喃喃自語着,“我待他如此好,他又怎麼會……”

“大人!我有急情來報。”門外忽然走來一名軍士,打斷了他的思緒。

“又是什麼事?”晏溫顯得有些急躁。

“大理寺卿恭昭遣人至孫翰林官署處賀其升任,未幾便回去了。”

晏溫心中一凜:“誰看到的?可是實話?”

那軍士跪下單膝:“下官如實看到,不敢有半句造假!”

晏溫聽罷,愣了會兒,便猛然一跺腳,指使這軍士說:“速速調撥咱們的兵,隨我入政事堂面謁宰相!”

“陶大人!”

陶玄道正在裡屋酣睡,不知誰粗喊了一嗓子,把他驚得渾身一陣哆嗦,坐起身來。

他正要發怒呢,卻見是晏溫帶領一幫子柳鎮年親兵上堂,頓時沒了脾氣,只略發喟嘆,問道:“晏參政,你早上已經找過我了,大中午的,你又想來做什麼?”

晏溫不及行禮,飛奔上前,火急火燎地說:“宰相大人,孫惟高將行反叛,宜現行下令召之,就地生擒!”

“什麼東西?”陶玄道撓了撓耳朵,“他剛受您的保舉得了參政,怎麼又要抓了?”

晏溫知道一句也說不明白,便坐在一旁,耐心解釋道:“前番徐王來信,密陳惟高有黨,吾尚遲疑;今日有官不受,而恭昭卻派人祝賀,分明乃是同黨,不然怎得知他今日將要入省?也怪他們沒串通好,才導致被下官察覺。俗雲先下手爲強,我等應早早查明實情,粉碎陰謀!”

這陶玄道本非柳黨,只因德高望重,才留得一個宰相的名號而已。如今聽聞柳黨又要架着自己捉人,已有不滿,便推辭道:“晏參政,妄自揣摩朝臣,有傷和氣嘛……”

“謀逆之賊,焉得和氣?”

陶玄道一時語塞,便裝出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樣:“本相剛睡醒,腦子還嗡嗡地響,待我捋一捋這事兒啊……”

晏溫身邊的軍士忍不住了,有人乾脆提起劍來,氣沖沖地走上前去:“陶大人,你到底答不答應!”

晏溫急忙上前,好說歹說將他攔下了;陶玄道倒吸一口涼氣,着實受了一驚。

“此乃下人粗鄙,勿以爲怪,”晏溫淡淡一笑,“您說的也對,沒查明之前,不該胡亂揣測。不如先叫恭昭來,他自己派的人,心裡肯定最清楚。”

陶玄道經了剛纔那一下子,心驚膽戰,便點頭道:“就如參政所言。”

未時。

章漢加快了腳步,徑直踏向東宮大門,暴躁地朝殿外的甲士吼道:“讓開!”便將他們推到一旁。

“章御史,難不成走漏了風聲?”太子登下殿階,急切地把住章漢的手。

章漢頭上直冒熱汗,說話還喘着粗氣:“我適才準備去找恭昭,誰想他被一夥人押到議政堂,說是追查謀反之罪,我們是逃不掉了!”

“哎呀!”太子將手一拍,“早晚都是一死,不如……不如和他拼了,白日起事!汝速速去喚孫翰林,趁朝議未決,準備興兵。”

章漢也想不到別的辦法了,唯有義憤涌上心頭,便咬牙道:“不妨試他一試!”

說罷,章御史跑出宮門外,面對着毒烈的太陽,揪心地咬了咬手指,血從指尖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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