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殺災、運策(六)

陸放軒大喜過望,且令師嚴退到一旁,上前與萬和順笑道:“惠之兄,如今鎮江府的兵也來了,足可證明我所言非虛吧?若您趁此撤兵,尚能重歸於好,不然破壞了眼下這片太平景象,就淪爲千古罪人了。”說罷,他向身後一指,那漫山遍野的騎兵部衆殺氣騰騰,躍躍欲試。

萬和順看見如此場面,倒吸了一口涼氣,又知情理皆虧,鬥他不過,只好順着臺階下了:“賢弟莫要動怒,這是個誤會罷了!萬某見你燒橋逃竄,以爲你有不軌之心,故興師聲討而來。既然有鄭把領作證,本官就放心啦。萬某實在出於警惕,對兄弟你無分毫成見。望朗清別往心裡去!”

陸放軒略微欠身,以鞭指天道:“郡王放心,在下所言所行,不負皇天!不過咱們兄弟是天各一方,改日再會了!”

不待萬和順答話,那馬鞭已發脆響,只聽一聲長嘶,迎風獵獵的幾卷旌旗便簇擁着陸放軒去了。

他有些不甘地追了幾步,隔着河水,朝前方怒目而視。

胡契急忙撫慰道:“郡王,陸放軒雖因此得利,然我等尚有反擊之力,豈得輕言落敗?南京已由您全權在握,繼續審問魏衝,專攻陸黨軟肋,或有可成。”

萬和順嘆一口氣:“當年方劍才一走,我就該知道他要逃離南京了……可惜呀,我的反應但凡稍快一點,陸放軒便成了甕中之鱉、網中之魚了……他媽的,這個人運氣怎麼能這麼好!”

胡契一邊趕着後面的軍隊回去,一面繼續寬慰他:“所謂‘福無雙至’,其得計於此,必失於別處,郡王休得氣餒。”

“但願如此,畢竟他沒勝我多少。”萬和順像往常一樣,只是覺得,這次仍是被絆了一小跤而已。

萬和順遣散了衆人後,開始商量起如何向百姓解釋眼下這樁大事。胡契認爲葉永甲深諳此道,當請共議,同僚們亦紛紛贊同,看向萬和順。

萬和順心裡還執着於挽回失敗,聽到這些像要讓他投降認輸似的,很不是滋味。便咂咂嘴道:“先別談這個了。叫他葉永甲聽說了,豈不要笑話咱們?”

“那按郡王的意思?”

“先去監獄一趟,見見魏衝。”

“郡王到——”

隨着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長音,牢頭渾身打了個哆嗦,他從陰黑的大牢裡摸出鑰匙,開了鐵門,迎面就撞着萬和順。

他看見這副面孔,再也忍受不住了,頓時哭跪在地,要死要活,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萬和順的眼光發虛了,他只示意旁人將他扶起來,自己則背過身去,長出一口氣,滾滾汗珠從額角落下。他知道事情將要變複雜了。

“你……你有什麼事儘管稟報萬大人,別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下人們急得麪皮通紅,喝斥道。

牢頭抹了眼淚,哽咽地說:“萬大人,這事小人一直埋藏心底,不敢跟您說;今日您來了,我就不得不說了。魏書辦,魏書辦業已被陸賊殘忍殺害,死無全屍……”

萬和順騰時轉過身來,大踏幾步,拽住他的衣襟:“魏衝他媽的死了?他怎麼死了!他怎麼死了!屍體在哪?你葬到哪了,快說呀!”

“現場我一點都沒動,就怕破壞了什麼東西。您往前走,牆邊就是魏衝的屍體。”

“不可能,不可能……”萬和順晃晃蕩蕩地走過去,“陸放軒哪來的時間殺人?我的耳目遍佈全城,一有風吹草動我就去趕了是,他難道之前……”

他在那兩大個青灰色的袋子前愣住了。萬和順試着定住心神,先去開左邊的袋子。他將結一鬆,一個血肉模糊的腦袋滾出來,眼睛鼻子都被削去,好不駭人。

萬和順的大腦再一次被強烈衝擊,耳朵裡嗡嗡作響。

他肚子裡一陣翻江倒海,忍着噁心,繼續扒第二個袋子。這袋子很沉,萬和順一人甚至都拿不動;他刮掉鼻尖的汗珠,小心翼翼地解開來,往裡面仔細瞧去。

先是一股惡臭的血腥味直撲入鼻,隨後裡面現出一堆爛泥似的暗紅色肉塊,用血水浸着,有些地方還和骨頭連在一起,未曾完全撕裂。

萬和順驚出一身冷汗,他倏然站起,誇張地伸着手臂,像是要人攙扶;下人們領會意思,急忙把手來扶,萬和順移到牆根底下,乾嘔不止。

“這還有陸放軒留的信。”

“念。”萬和順又推開他人,說道。

“陸某料惠之必於魏衝之事大作文章,故先爲汝殺之碎之,以鼓民心。俟公得信之後,若再執迷不悟,勿怪愚弟多智善謀,置汝死地。吾非獨賴一魏衝、齊諮耳,謹拜。”

“把信給我。”

萬和順接到那封留信,頓生無窮之怒,三五下便扯得粉碎。

“你們以爲本官這廝殺場下來的,會怕這些東西?”他走到那灘血肉旁邊,故意用腳踩了踩,“這些算個屁!可他陸放軒在這裡都快把人剁成餡了,我們還不知道,還矇在鼓裡哪!他就這麼從容不迫地殺人,絲毫不怕我們,到最後甚至還能寫封信!我慢了他何止一個時辰啊!我們從頭到尾就在被他耍着,耍過來耍過去,我還天真地相信這是棋逢對手!”

“我可是陛下親封的異姓郡王,柳鎮年都怕的人!”他瘋狂地笑着,在監獄裡來回踱步,“我卻從來都沒算準他,還怎麼和他拼死拼活地鬥?胡尚書那些話都他媽是沒用的話,我認輸,我只能認輸了。”

他坐到椅子上,又吐了半天,方纔擡起蒼白的臉龐,指着鐵門外說:“快去找胡尚書,請陸黨來議和。”

“他不會輕易答應的,我不如送給他一個賠禮,就拿思和書院來開刀……這個共同的敵人,一旦剪除,相信他會滿意的。”萬和順喃喃說着,嘴裡不斷重複着這幾句話,越說竟越開始笑了。牢頭湊過去聽了好一會兒,方纔瞭然,旋即向下人們喝道:“讓胡尚書聽令,速去鎮江與陸黨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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