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求闕、論誅(一)

葉永甲怔了一會兒,便又笑起來道:“這奏書明天早上就要上呈廷議,到時候再說也不爲晚了。況且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使兩者必選其一?介公倒不必如此考驗我。”

介文武默默收起了奏摺,輕聲嘆道:“那是廷龍未曾遇上罷了,大可誇誇其談。但依我看……怕是會有比這更嚴峻的情形。”

葉永甲的臉色又陰沉了,他聽着這些話,飯菜也無心嚥進去,便倏然放下筷子,嚴肅地站起身來,向上司再躬了一個身:“在下如若到此境地,亦能上不誤天下,下不負大人,望您放心!”便離席而去。

介文武看着滿桌的菜餚,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朝窗外冷冷吩咐了句:“書辦,你跟我值夜也辛苦。葉侍郎沒吃幾口,把這些都端到你房裡吃了吧。”

大殿的數扇槅門被衆太監打開,一道道刺眼的金光頓時灑在灰色的地磚上,兩旁的大臣已然站成隊列,紛紛探着腦袋向外直瞧。

原來是鈕遠帶着剛回京的兵部侍郎葉永甲到了。昨日葉永甲因身心俱疲,並未往謁奉相,便回自家府裡睡至微微天亮,才於廷議前趕入宮中,見了鈕遠。

鈕遠遂把前後之事與他說了明白,並道:“介文武等人無甚能耐,所用辦法,無非爲強詞奪理而已。會議上還有柳丞相撐場子,休要畏其壓力,仗義執言就好。”葉永甲口上雖滿嘴地答應,但所敵的可是整個六部,又豈能安穩如泰山?只好遏制住心頭的一點忐忑,到殿裡各去作了揖,惟見介文武時沒有擡頭,徑直站進班列。

“聽說介尚書有本可奏,不知所爲何事?”監國太子照例坐在尊位上,審視着衆位臣子。

“臣與其他五部的長官都對奉相的提案深爲不滿,”介文武旋即出班,拿出了懷裡的奏本,“這是我六部連署的抗表,伏請殿下熟慮國情,駁回原奏。”

太子從太監的手裡接過奏書,僅掃了眼開頭幾行,就深吸一口涼氣。

“這奏書的字數不少,大家如果要看呢,可以令人謄抄幾本,帶回去慢慢地看。至於今天,時間緊迫,我就主要強調幾點吧!”

介文武接着說:“其一,邊關上虜人不斷進犯,所需之軍費居高不減,已稍有入不敷出之狀,經劉老大人仔細覈算,若再加一項五千兩的撥款,則不僅僅是壓力增大的問題,是一定會把戶部壓垮;其二,奉相不知邊關情狀,如新軍訓練如何?是否能先提高舊軍戰力?語焉不詳,希望能重新說明。”

“又來了!”鈕遠不屑冷笑,“當時怎麼當着殿下的面說的?”

介文武此刻竟有了底氣,毅然回擊道:“那時我與奉相一樣,都對葉侍郎來信的內容不甚清楚,故而暫且答應;如今已明是非,呈交的又是六部的連署,非出我一人之意,怎得同日而語?”

鈕遠見衆人又雜七雜八地發了議論,聽着頗多贊同之意,便愈發不悅:“介公讀了幾十年書了,應該知悉‘是非’二字的重量。可卻在這裡妄加定論。葉侍郎巡邊多日,不比你我都懂?堂堂一品大員,也不怕說錯了道理,叫人聽見笑話。”

介文武喝道:“你儘管叫他出來!”

“下屬見過大人。”葉永甲就站在他身後,行了禮,便走到大殿中間。

介文武撇着嘴,一言不發,擡手示意他講下去。

“卑職先談經費問題。竊以爲宣化防線已經逐步退縮,即將無險可守,因此每年敗仗無數、失地失民,只能讓軍費有增無減、尾大不掉,不如畢其功於一役,犧牲一年的財政,去換取宣化的收復。如此則用費之難頓解。較之前策,實在獲利良多。”

“葉侍郎,你不來戶部當差,何曾知道其中的苦處!”劉冕義憤填膺地說,“若天下事都被你這麼算盡了,還要我這個戶部尚書何用!”

葉永甲從容答覆:“大人,晚輩雖然不明您戶部的規矩,但比起動輒數十萬的軍費來說,五千兩好像不算什麼大數目。”

“你……”正當劉冕啞口無言之時,看介文武給了他一個眼色,便咬着牙說,“今年形勢嚴峻,我們戶部覈算了十幾遍,皆曰不可!”

聽到這裡,鈕遠心裡咯噔了一下:他們開始不鬆口了。只要戶部打死也堅持這個說法,那麼這篇奏章的內容怎麼也動搖不得了。

“劉老大人不要與其計較,”陳同袍推開人羣,向所有人都一擺手,“我先問他幾個問題。”

葉永甲挺直了身子,只等他問。

“請問葉侍郎,這銃炮所用的生鐵、熟鐵,是從何方起運?”

葉永甲緊張了,他從中嗅出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彷彿還未完全出鞘的寶刀透出的一絲寒氣。

“吾頗有了解,粵閩兩地產鐵甚佳。怎麼?”

“好。”陳同袍踱着步,“那麼路程如此遙遠,是用海運還是陸運?”

葉永甲一下子皺住了眉。寶刀真的出鞘了,那股蘊含的寒氣竟已經變爲了陣陣殺氣!

“新政尚未開始推行,至於這些細微的問題,需當葉某接手後考慮。”

“不!”陳同袍的語氣格外堅決,“六部之所以連署抗議,就是因爲在意這些細賬!若叫你輕易糊弄過去,還怎商議這國之大事!”

說罷,即引得六部長官一陣附和。晏溫第一個反應過來,陳同袍已悄然定下了這場廷議的調子,主動權現在反而到了反對者的手裡。他再看鈕遠,後者的目光不再像以往那般堅定了,他使勁攥着官服的一角,手心的汗珠越攢越多。

還是葉永甲感受的最直接,那柄寶刀幾乎頂到了他的脖子上。

“希望葉侍郎能夠接話,不然就視作同意了!”陳同袍逼迫的腳步再度向前。

葉永甲吞了好幾口唾沫,腦袋有些發昏:“當然……當然是依着經費少的方法運了。”

“可惜啊,沒有人能確保哪個用度更少!”陳同袍的面色依舊不慌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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