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崇義也富有深意地笑了一下,但卻趕忙搖頭:“五百門?條件太過苛刻,恕我們不能接受。”
鈕遠將身子往後一躺,擺擺手說:“不管怎樣,你們的火炮我是要定了。具體數目可以再減,這就看你們的底線了。”
“在下的要求是,最好不超過三百門。”
“不錯,”看到他談判的態度如此強烈,鈕遠大爲滿意,“你都這樣向我們交底了,我們哪還忍心坑害你?就不強人所難了,定下二百門吧。”
廉崇義先掃一眼周圍官員的臉色,方纔謝道:“奉相深明大義,小的由衷佩服。這就回去擬約,保證明日送來,爲朝廷儘快了結此事。”
“契書早日寫成是好,但此事關係重大,不得不交付朝議。你且慢慢等待,我不叫你,你便不要急着送來了。”
“是。”廉崇義恭敬地行了個禮,與魯之賢一同離去了。
“奉相,”洪立慎突然走上前,微帶着疑惑的笑,“您親手促成了這二百門炮的交易,實是爲朝廷增光。不過這禁海令一出,南洋的船隻必不能通行,不如先留着這道命令不發,把新政的事情放一放。”
鈕遠鎖着眉頭,苦苦沉思了好一會兒,臉色卻逐漸陰沉起來,一隻手煩躁地敲打着桌面,聲音格外地響。
洪立慎也看他眼睛裡有怒氣,便背過手去,不敢出一點動靜。
“你不懂什麼叫雙管齊下嗎?”鈕遠的語氣雖然嚴厲,但其中還帶着一絲得意,“這兩件事有個不衝突的辦法。”
看到他的表情輕鬆下來,洪立慎放了心,忙說道:“下官愚鈍,請鈕大人賜教。”
“我們先把禁海的命令傳達下去,以令沿海早備戰事;待上一兩個月,朝廷將契書議畢,再給廉崇文發放通行印照,爲他們番人開個特例。到時候載着大炮的船隻來了,正好就地卸貨,投入海防當中。”
洪立慎上下翻動着眼皮,吞吞吐吐地說道:“奉、奉相,這次是不是過於冒險了。如果讓大臣們知道,您爲了趕一點時間,便要想着爲夷人開特例,會有很多人不滿的。朝議還需他們參加,如果他們借題發揮、羣起反對,交易可能就做不成了。”
“那羣腐儒,一心只想着維護條律,實事是一件都不幹,何必去聽他們聒噪?”一提起‘羣臣’,彷彿是勾了鈕遠的心事一般,氣得他大聲怒罵,片刻才緩過勁來,點頭說道:“但你說的沒錯,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我不能仗着手頭的權勢,處處樹敵。不如瞞一瞞,直接拿着禁海令去通知福廣,以巡視戰況的理由去。”
“這豈不是連柳公都要瞞了?”洪立慎膽怯地問。
鈕遠笑道:“你不要緊張。洪少保想一想,只要把此事瞞過去,就不致耽擱時日,能夠迅速整飭海防,平靖海寇。到時候,惟有大功一件。柳公因此坐收名利,怎會因一點過失苛責你我?放心去罷。”
洪立慎聽着這段話頗爲熟悉,心中隱隱不安;但見鈕遠這一股斬釘截鐵的勁頭,自知爭辯不得,無奈地點了兩下頭。
在鈕遠自以得意的計策之下,洪立慎以巡察之名出鎮福廣,在漳州設立行府,接管了軍政大權,開始着手改革事宜。
當地的官員當然不知其來意,福廣兩處的巡撫爲了試探,將近月戰勝的塘報遞送上去。洪立慎把塘報都仔細查閱一遍,得知海寇已然十日不犯境了,情況並不緊急,心裡安生許多。於是,他在短暫的寒暄過後,拿出了懷中的禁海令,讓他們好生執行奉相的決策。二巡撫一眼便看出文書上沒有蓋印,面面廝覷,各自心知肚明,同時膽戰心驚——這說明鈕遠要搞大動作了。
“奉相此次大舉,我等極力支持,自願爲他老挑一份擔子。不知少保要吩咐我們什麼?我等都會照做的。”廣東的穆巡撫問着,而一旁的宋巡撫點頭贊同。
“奉相這人很是仁慈,得知你們爲官不易,臨行時千叮嚀萬囑咐,叫我不要令你們爲難。他老人家的意思,只讓你們按照成算行事,其餘一概不問,一概不管,不會奪走你們該有的權力。”說罷,洪立慎乜着眼看兩位巡撫,可他們竟然變得有些手足無措,完全沒有感恩戴德的意思,令之十分納悶。
“下官願遵奉相號令!”兩個巡撫見洪立慎瞅着他們,嚇得面如土色,異口同聲地說道。
“奉相待你們這麼好,爲何不謝他的恩?”洪立慎喝斥道。
宋巡撫當時一怔,還是穆巡撫反應快些,將官服一撩,跪了下去:“鈕公之恩德堪追日月,我等受此澤被,誠惶誠恐,只怕盡全力無以報答,故而不敢謝。”
洪立慎這才哈哈大笑:“何必有這般焦慮!只要盡了心,鈕公必然會嘉獎汝等!”
尷尬的氣氛緩解了下來,這位洪少保對他們的態度好了不少,甚至親自取來地圖,在海疆上比劃着,爲他們不厭其煩地講解鈕遠的宏圖偉略。可惜兩位巡撫心不在焉,只將大致的方針記住了,其餘的一句也沒聽進。
他們不耐煩地聽了半天,終於從這度日如年的一個時辰裡解脫了,從洪立慎的手中接過文書,匆匆走出了大堂。
“奉相這回是瞞着朝廷乾的,”走到門口,穆巡撫和宋巡撫竊竊私語道,“還不肯讓自己攬責任,不問不管,全讓我們自行處置。萬一做錯了事,或者走漏了風聲,他不就要拿我們頂罪?真令人發愁!”
宋巡撫嘆道:“誰叫柳公信得過他,我等有何辦法?”
“不能這般坐以待斃,”穆巡撫瞪大了眼睛,恨恨地道,“他們既然能把事情全推諉給我們,我們不是也能推給別人?把海防的事交與沿海地方的知府,出事了問他們的罪!”
“這個主意好!”宋巡撫欣喜地說,“另外,還要時時派人去京中打探,得了消息,就立刻撇清關係!”
二人隨即定好了計,各回本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