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砌壇、建廟(四)

衛懷因此擔任上了盟主。當然,他同時也沒忘了那兩位兄弟,便推舉楊、夏二人任了文壇的副盟主,以爲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三人自此信念愈堅,俱爲改革之業不辭勞苦,這是任何勢力都撼不動的。於是,他們在這些日子裡便顯得齊心協力、勤勤懇懇,共爲官府諫言凡三十條,採用者凡十九條,皆使百姓大小受益,思和書院與廣思壇儼然成了民衆眼中的聖地。

彈指一年過去,廣思壇的聲勢已非昔日可比,如今倒是連官府也不敢輕易得罪了。可正當這如日中天之時,夏元龍卻要因事離開一陣子了。

“信上寫的什麼?”衛懷見夏元龍直直地盯着桌上的信,怕打擾了他,便慢慢問道。

“家裡的事。”夏元龍苦嘆了一口氣,隨後悶悶地蹲在那裡,張大呆滯茫然的眼睛,愣了好一會兒。

“看來不算是好事……”楊懷繩低聲道。

夏元龍隨後趴在桌上,放聲大哭。

楊懷繩本想去慰撫一下他,卻被衛懷伸手攔住了。

“先別打攪他了,讓他哭一會兒再說吧。”

二人便靜坐不動,連心情也被攪得沮喪不已,悲慼地覷着元龍。

頃刻,夏元龍站起身,抹了抹眼淚,眼圈腫紅。他朝天又吐了一口氣。

“賢弟,家裡是出什麼事了……”

“我的叔父……”夏元龍抽泣着說道,“我的堂叔打小看着我,對我視若己出……我自從離開鄉里,便沒再見他一面……今日得了家中的消息,說是堂叔……”他頓了一下,又默不作聲了。

“我們明白。”衛懷上前勸慰道。

“我想我該看看他去……可這裡還有公事纏身,我……”夏元龍無奈地搖搖頭。

“這樣吧,”衛懷道,“你先回鄉探望探望,這裡的事全留給我。”

“那可要十來天……”

“便是一年我也讓你走。”衛懷說着,轉身從褡褳裡拿出五兩銀子,交付到夏元龍的手中。

“你回鄉應該是去松江吧?那你就收着這筆銀子,權作路費。”

“謝謝衛兄體諒……”他言罷,抓着衛懷的手,將臉貼了過去,感激地哭個不止。

兩人同夏元龍出了門,和學生們道別過了,方給他去馬廄牽了馬,送他徑直離開書院。

二人送行了好幾裡,夏元龍才轉身作了揖,說道:“此處離城門口還遠,你們若想送到城外,豈不空耽擱了時日?只在此分別便好了。”

“那就依着人英的主意罷。”衛懷說道。

他二人遂行了遍禮,才拉了轡頭,轉過身要走。

“先等一會兒,”夏元龍忽然叫住衛懷,從袖口裡取出一張書信來,“衛祭酒,你把這信拿着,千萬要自己看……”他低聲說了一句,急將信塞到衛懷的身上。

衛懷轉過身,猶豫地掐着信封,不知該不該將這事瞞着;可他那匹馬向後退了幾步,已走到楊懷繩的面前。

“人英找你說的什麼?”楊懷繩問道。

衛懷回頭看了眼夏元龍,夏元龍朝他一撇嘴,着急地連連使了好幾個眼色。

衛懷便忙將手放下,將信揣好。

“沒……沒什麼,說麻煩我看顧書院了。”

衛懷回到府內,將信拆開,見信裡寫道:

‘元龍常思與兄獨見,欲一述仲方之事耳。吾見兄甚信仲方,以致事無大小,均使裁決。但念吾等兄弟之誼,或是無妨之舉,然若欲成大事,則必慎重一二也。仲方立志復古,與我等心意相背,加之其性情剛烈,後日定爲大患。非元龍欲構隔閡,實是以吾等之協睦爲重,莫因皮毛之事而離齊心也。勸兄擇他人以爲大任,休令仲方參我等之大事,千萬!千萬!’

“看來元龍還沒忘了這事呢。”衛懷一聲苦笑,並沒有太過留意,只將信捲成一團,扔進紙簍去了。

此後他也照常任用着楊懷繩,無所顧忌。儘管在一些事上兩人起了爭執,可最終都是以楊懷繩的退讓而告終。一切都似乎還是海晏河清的原貌。

但楊懷繩心底已懷有了少許不滿。他覺得,自己廢寢忘食地爲新政提出瞭如此多的方略,每一件都是肺腑良言,卻都無一例外的遭到了駁回。他還記得衛懷給出的理由:

“我們要革新,不是復古,仲方兄……”

他真是不大自在。就算他諫議恢復的禮樂制度是‘復古’,那教化人心、以德治人的方案總溫和些吧?可還是隻能得到回絕。

我當這個副盟主有何用!楊懷繩心想,這事必須要挑明,不然則會使心結愈發不能解開。

他把日子挑在衛懷到廣思壇給衆百姓講說時弊的時候。

衛懷在他身旁慷慨陳詞,他的講說的確令人陶醉,楊懷繩亦不免深深地沉浸其中。可當衛懷一住了口,楊懷繩才清醒過來,奮然跳到衛懷面前,義正辭嚴地說:“諸位百姓!我看衛祭酒這一片爲國之心着實可貴,可惜他的新政太過膚淺了!”

衛懷趕忙將他拽了回去,勸道:“仲方兄,你有什麼意見私下說便是,就不用……”

楊懷繩瞪了眼他,說道:“及民賢弟!你和人英犯了多大的過失!及民平日不聽信我的說辭,那如今我一定要講出來,讓衆位評一評誰對誰錯!”說着,他徑直奔到百姓身前,衛懷乾脆撒了手,站在一旁任他說話。

“我見衛祭酒新政之基就是那個所謂的書院制度!請衆位細細想去,若人不樹德行,就算書院能監察官府之作爲,難道就可稱善政了嗎?試問及民賢弟,書院中就無貪賄之人?書院中就無明爭暗鬥?大錯特錯矣!!”他近乎是竭力地大喊道。

百姓們卻都禁口無言,錯愕不止。

“仲方兄,我和你慢慢說,我們都別急。”衛懷說道。

“說的是。我想聽你怎麼說。”

衛懷暗自嗟嘆了一聲,然後才說道:“我從未說過建立書院就沒這些東西了……但這是突破舊政的最好方略。仲方說你要德政,可誰不想要呢?不過的確無從實施啊……這也不……”

楊懷繩向他作了揖:“及民,我是真覺得你說的……實在有失偏頗。”

說罷,他收回了那沮喪的目光,背起手,朝遠處慢慢獨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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