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傳薪躺在躺椅上,而本傑明·戈德伯格和趙一仙以及乾飯,只有小竹凳子,看起來比馬紮大不多少。
一個小方桌,擺在地上,上面放着趙傳薪用海水泡過的蜆樹菜板,本傑明·戈德伯格拿着一把菜刀,笨拙的在左邊切牛肉,趙一仙用另一把菜刀切菜。
炭爐上的水壺燒開了,趙傳薪取下沏了一壺茶。
趙一仙一邊切菜,一邊對本傑明·戈德伯格白話說:“小友,別看老夫蹉跎半生,窮困潦倒,可走過的地方當真不少,見識的也多。
要說這菜刀,還得是曹正興的。
時人講——漢皋遍地是黃金,局運來時易轉身。鹽豆花生野鴨子,發財一半是窮人。
上世紀,黃陂郝家廟大曹灣有個漢子叫曹月海,年輕時去漢口謀生,見此處遍地鐵匠,靠打鐵就能餬口。
那曹月海心道曹某人無一技之長,何不也以此爲生?
漢口人好吃,尤好煨湯,砍骨切肉少不得。
這曹月海爲人精明,同樣做生意餬口,旁人只待顧客上門,他卻把刀送到屠戶的肉案上,用得好您給錢,用不好分文不取。
這曹月海鍛刀鍛的多了,掌握了些火候經驗,竟鍛出了前薄後厚、前切後砍、切砍兼顧的板式刀,行銷市場,一時稱盛,沒幾年就發達了……”
這趙一仙被趙傳薪壓制慣了,平時不言不語。實際上見多識廣,口才了得。
講古說今,旁徵博引,倒也讓趙傳薪開了一番眼界。
這些事,通常在報紙上見不到,非得去當地體驗生活才能知道。
說的興起,趙一仙頹唐之色一掃而空,繼續道:“小友,若說這漢口,有四絕萬萬不可錯過——蘇恆泰紙傘、汪玉霞糕點、老九如梳篦,還有就是曹正興的菜刀了。等咱們到了漢口,老夫分別買了送你。”
本傑明·戈德伯格好不容易將牛肉切完,開始醃製,聞言翻了個白眼:“趙一仙,你這見天的打板要飯,渾身掏不出十個大子兒,你有錢給俺買禮物麼?”
趙一仙麻利的用菜刀把菜攏到一起,把烤盤架在了炭爐上。
他臉皮厚,大着嗓門搖頭晃腦說:“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老夫只是時運不濟,可待學了仙法,就像趙神仙,那錢財還不是唾手可得?”
此處古剎空曠,他聲音傳出去好遠,還帶回響的。
趙傳薪樂呵呵的評價:“若聲音大者成仙,這個世界上將沒有凡驢。”
趙一仙:“……”
他媽的這對師徒可真不是東西,罵人不帶髒字,懟人吃飯喝水一樣輕鬆。
本傑明·戈德伯格嗤嗤的笑。
乾飯嘴角翹起。
趙一仙頭一次看見狗笑,竟有些毛骨悚然。
牛肉、土豆和洋蔥下鍋,發出滋滋滋的聲音,香氣頓時瀰漫。
趙一仙按照趙傳薪的方子,兌好了醬料,分了三碟。
趙傳薪取出了高粱酒,拿出三個酒盅和一個碗。
碗裡是蒲公英涼茶,那是爲乾飯準備的。
趙傳薪舉杯:“來,先喝點暖和暖和。”
三人舉杯一飲而盡,乾飯吧唧吧唧的舔碗。
一口下肚,如同火線穿喉。
趙傳薪臉騰的就紅了。
說來也操蛋,甭管身體素質再怎麼高,酒量也只漲了一點點而已。
這邊扒兩三個陽澄湖大閘蟹,那邊烤盤裡的牛肉也熟了。
趙一仙跟着這對師徒吃飯,已經有了些經驗,要搶的。
三人運筷如飛,但還是趙傳薪技高一籌。
他不但給自己夾,還能給乾飯夾,一人幹兩份活依舊不落下風。
又喝了一口酒,趙一仙咂摸味道說:“常言道一人不入廟,二人不觀井,三人不抱樹。也不知這古剎裡,是否有歹人和惡鬼。”
趙傳薪瞥了他一眼,這狗東西就是拐彎抹角的想要去住客棧。
“無常二鬼要低頭,枉死城中誰不怕?什麼惡人惡鬼,見了趙某也要退避三舍。”
趙一仙訕笑,繼續吃肉。
四斤牛肉,率先被三人一狗吃完,剩下的土豆和洋蔥,趙一仙就不怎麼動筷了。
但趙傳薪和本傑明·戈德伯格還有乾飯卻繼續吃。
趙傳薪酒量不佳,就喝了一盅,本傑明·戈德伯格年紀小也是一盅,唯獨趙一仙多喝了幾盅,不由得面紅過耳。
吃完,趙傳薪讓他們刷鍋刷碗。
見本傑明·戈德伯格凍的直往手心裡哈氣,此時天氣畢竟遠比後世要冷的多,趙傳薪笑了笑,收起東西說:“上車,我們進城。”
趙一仙面上一喜。
在外面吃飯,趙傳薪主要是爲了鍛鍊徒弟的生存能力。
他最討厭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
並非是真的爲了省錢,真不差那幾個錢,何況這次出門,他對省錢這種事已經有了些計劃。
車子進了城,駛入觀前街。
雖然夜色已至,可蘇州城裡依舊燈火通明。
街旁鋪子外,是一排排電線杆子。
街道並不寬敞,這個時間了,竟然還有拉人的黃包車。
趙傳薪使勁按喇叭,行人紛紛怒目而視。
趙傳薪齜牙一樂,打開車窗:“瞎了你的狗眼,還不快快讓開更待何時?誒,那個誰,快滾一邊去……”
一陣雞飛狗跳。
街頭異常繁華,不輸上海。各種鋪頭都亮着燈,有什麼“老昌義”,有什麼“發兌經子史集”,有什麼“金隆藥房”,賣絲綢的,賣茶葉的,賣洋貨的……
趙傳薪開車,盡挑大路走。
半晌,就到了運河附近。
他找了地方停車,三人下來。
趙傳薪說:“溜達溜達,找個客棧住下。”
那些客棧都在小衚衕裡,車子進不去。
運河旁有花船,花船上多的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風塵女子,大冷天的也沒有歇業,朝岸上招手攬客。
趙一仙本來昨夜沒睡,加上喝酒了,眼睛惺忪,可到了此處兩眼開始放光:“蘇州,佳麗之地。唐有真娘,宋有甄金蓮,明有薛素素,如今有賽金花,嘖嘖……”
這些都是各個時代的蘇州名妓,至於賽金花,如今已經不在蘇州了,只是當年在蘇州也是家喻戶曉的人物。
走的近了,花船上的女人甩着手帕,她們最爲敏感,看見趙一仙色眯眯的樣子,立刻開始攬客。
但是再一看趙傳薪,身材高大,容貌英俊,立刻轉移了目標。
一個女人擺出做作的媚態,朝趙傳薪招手:“好俊的男人,進來喝一杯啊?”
趙傳薪沒怎麼着呢,趙一仙激動的差點蹦高,就等着這女子成功將趙傳薪吸引進去,然後趙神仙吃肉他跟着喝湯也好啊。
趙傳薪見那風塵女子修額後露出的大額頭,臉色嚴肅的問:“你有多大的酒量?”
那女人愣了愣,又嫣然一笑:“我沒量,喝半杯,保證就醉倒在你懷裡。”
趙傳薪眼睛一瞪:“沒量?沒量你他媽跟老子喝什麼酒?”
女人懵逼:“……”
趙一仙:“……”
趙傳薪負起雙手:“哼,真是一個沒有對手的夜晚!”
女人啐了一口,滿臉掃興:“什捂拔嗦!”
趙一仙的精神頭立刻泄了,怏怏的跟在趙傳薪身後。
本傑明·戈德伯格小聲的對他說:“俺師父的女人,個頂個漂亮,庸脂俗粉他看不上的。”
“哎,可並非人人皆爲神仙。”
本傑明·戈德伯格見他冥頑不靈,便直言道:“沒錢你他媽還想嫖?”
趙一仙喝點酒有些上頭:“你,你這個伶牙俐齒的洋崽子!”
本傑明·戈德伯格不甘示弱:“你這個貪酒好色還妄圖成仙的糟老頭子壞滴很!”
兩人鬥嘴間,就到了一家叫“明園”的客棧。
客棧掌櫃的,戴着老花鏡,正在櫃檯後面扒拉算盤,見三人一狗進來,放下花鏡:“幾位想住店?”
“兩間上房,一間要套間,最好裡面兩個屋子。”趙傳薪掏錢。
客棧裡面是三進院子,估摸着得有七八百平,小橋流水,還挺典雅的。
掌櫃點點頭,這難不倒他,收了錢前頭帶路。
到了房間,趙傳薪伸了個懶腰:“本傑明,今晚你和乾飯跟我住套間。”
回到房間,趙傳薪快速洗漱,搬箱子挪櫃子,將房門堵住,然後告訴本傑明·戈德伯格:“夜裡爲師或許會出些狀況,或許沒事。
萬一有事,你不要慌,先探探爲師的鼻息……”
本傑明·戈德伯格瞪大眼睛:“師父,你怕不是要提前羽化登仙?你還有那麼多法器和咒語沒傳授給俺呢……”
“焯!”趙傳薪照他後腦勺就一巴掌:“你他媽就不能盼着爲師的好是吧?萬一有三長兩短,你就想辦法救爲師。”
“哦。”本傑明·戈德伯格點點頭:“俺其實就是這個意思。”
趙傳薪說:“乾飯,你和我睡。”
乾飯:“汪汪汪……”
趙傳薪給乾飯準備被子,等它鑽進去後,自己才上了牀,脫掉衣服,取出了《舊神法典》。
乾飯:“汪汪汪……”
趙傳薪瞥了它一眼:“我只和女人在一張牀上睡覺,其餘誰都不好使。”
看來,本傑明·戈德伯格天天讓它上牀睡。
翻開舊神法典。
之前“我”接了任務,去暗影森林,阻止九族之戰。
其實在船上的時候,“我”就抵達了暗影森林。
但趙傳薪發現舊神聖壇,和《舊神法典》具備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在他翻開《舊神法典》的時候開啓聖光通道,好像身心都要被吸入《舊神法典》當中一樣。
這幾天不太平,一直沒敢實驗,在“我”快要抵達森林精靈領地前,趙傳薪壓制住了進度。
【我帶着兄妹二人,來到了森林精靈的領地。】
【這裡依然五彩斑斕,大片明燈花如同羣星閃耀。】
就在這時,趙傳薪開啓了聖光通道。
驀然,那股吸力再次出現。
趙傳薪覺得視線開始變形,眼前《舊神法典》扭曲,自己的靈魂彷彿被吸納進去。
這種感覺,並不會讓他感到痛苦。
如果硬要說是什麼感受的話,倒像是當初去玩蹦極,和高空墜落類似,不同的是,蹦極是肉體墜落,此時是靈魂墜落。
其實這個過程很快。
趙傳薪覺得靈魂一顫,然後眼前出現了新的視覺。
眼前出現了大片的苔蘚,扭曲環繞的藤葛。它們似乎本該置身於幽暗當中,因爲頭頂的樹冠遮天蔽日,陽光根本灑不進來。
可前方的地上,是無數發光的明燈花,有無數被吸引來的巨大的蟲子和飛蛾,如同燭龍蠅螢環繞期間。
而此時趙傳薪面前,或者他的視線面前,站着不足膝高的一羣小矮人,面相奇古,但身體健碩。
趙傳薪能確信,他並不在這裡,他更像是寄託在“我”的身上的一縷意識。
他也不能操控“我”的身體。
此時更像是觸發了錨點,意識特約出場。
爲首的小矮人開口說:“無畏先鋒,歡迎你再次來到森靈精靈的領地。”
這就好像直接對趙傳薪說的一樣,但實際上是對“我”說的,森靈精靈族長根本看不見趙傳薪。
至此,趙傳薪的視線開始扭曲。
歘……
趙傳薪看着手裡的《舊神法典》愣神。
他的意識又回到了客棧內。
乾飯小聲說:“汪汪汪……”
“呵呵,我還沒死。”趙傳薪說:“沒事了,你可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