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傑明·戈德伯格腦袋裡裝着錦繡山河,裝滿了數理化。
旅途中他經常找當地的藏民家裡留宿,好過在外面吸風飲露。
他雖然動手能力不行,顯得笨手笨腳的,但衣食住行中鬼點子很多,還挺招人稀罕。
見識的多了,就懂得了這種白色帳篷的含義。
媽的住進去好住,想出來就費勁了,要離開至少幹三年活。
看他堅持不進,拉姆有些失望。
當地人生活,一半浸於世俗,一半由轉世輪迴觀念支撐着,並不像漢人那樣患於生活憂慮。
拉姆失望來得快,去的更快,瞬間重新掛上笑顏,拉着本傑明·戈德伯格去了小一些的髒一些的帳篷裡。
兩隻小奶狗打鬧着,想要跟着進去。
卻被幹飯一口一個叼了回來,低聲吼了一句,倆小奶狗看看帳篷,又看看乾飯,轉頭打鬧着跟乾飯去了那頂白色帳篷。
小而髒的帳篷裡,傳出了本傑明·戈德伯格的叫聲:“快住手,這是俺第一次呀……”
旋即聲音湮滅於寒風中。
聲音斷斷續續,起起伏伏,寂靜不久又響起,一夜也沒怎麼消停。
第二日,本傑明·戈德伯格神情萎靡的走出帳篷。
容光煥發的拉姆,正忙裡忙外。
正準備拔帳篷,趕羊放牧,就見遠處一匹快馬飛奔而來。
一個臉膛發紅的漢子,下馬急吼吼的和拉姆她父親說了幾句話後,拉姆一家子面色慘然。
本傑明·戈德伯格打了個哈欠,喝了奶茶,吃了已經膩的不行的餈粑。
他拉住拉姆問:“發生什麼事了?”
拉姆擔憂的說:“噶廈發動軍隊,準備抵抗新來的漢人駐藏大臣,噶廈的軍隊,會奪走我們牧民的牛羊……”
“那我們趕緊跑路啊?”
“牛羊太多,跑不掉的。”
本傑明·戈德伯格學着趙傳薪的樣子,一手抱胸,一手摩挲下巴,思忖了片刻問:“拉姆,那個漢子,他來這裡是通知你們嗎?”
拉姆搖頭:“他想用毛皮換我們的牛羊,因爲他的羊羣被噶廈軍隊奪走了。但阿爸沒有同意。”
本傑明·戈德伯格見那漢子還沒離開,趕忙從背後取下卷軸。
那是一副完整的地圖,其中的幾道路線標記的尤其詳細,本傑明·戈德伯格走過的路線甚至還做了不少備註。
他看了一眼地圖,手指頭劃過路線,暗自估算時間,收起卷軸目光炯炯盯着拉姆問:“拉姆,我有辦法,你願意相信我麼?”
換成旁人,想來也細細思量一番,拉姆卻點頭:“我相信你。”
“……”本傑明·戈德伯格心說民風要淳樸成什麼樣,才能睡一覺就相信陌生人了?
他繼承了趙傳薪性格——如果拉姆心思多也就罷了,拉姆信任他,他反而要幫忙幫到底。
他打了個哈欠,臉色蒼白的說:“拉姆啊,我要讓你成爲這片土地的洛桑卓瑪。”
趙爾豐是出了名的強硬派。
他成爲駐藏大臣,噶廈人心惶惶。
噶廈方面,以剿匪名義,調動藏軍前往昌都,其實就是想以武力抵抗。
就算再怎麼粉飾動機,這也已經算是公然造反了。
這年代補給困難,尤其在高原遍佈的藏地,大軍所過沿途雞飛狗跳。
許多牧民的牛羊遭到洗劫,只留下了毛皮。
牛羊是牧民生存的根本,牧民情急下,願意拿出積存的毛皮換牛羊,價格低廉到令人髮指。
旁人此時都不願意換。
而本傑明·戈德伯格用拉姆家的牛羊,和自己的存款,大批量購買毛皮和特產。
還要讓拉姆對每個人說:“扎西德勒。”
習慣了遊牧生活的拉姆,眼瞅着自家的羊羣日漸凋零,不由得心慌意亂。 本傑明·戈德伯格卻對她說:“拉姆,你必須笑,只有洛桑卓瑪的笑容纔會讓牧民安心。”
以收廢品的價格,本傑明·戈德伯格收穫的不只是毛皮,還有一些從珠串上取下的金銀珠寶。
最後,被成爲高原之舟的犛牛都快馱不下了,這才作罷。
來兌換牛羊的牧民,還要雙手合十,夾着已經沒了珍貴配飾的108念珠躬身感謝無私的洛桑卓瑪,幫他們度過難關。
本傑明·戈德伯格經常取出卷軸,對照上面的路線和標註。
拉姆看不懂就問:“南迦巴瓦,你爲什麼總看這個?”
南迦巴瓦是拉姆對本傑明·戈德伯格的愛稱,並不算名字,算是個綽號。
因爲本傑明·戈德伯格中的姓氏,原英文是Goldberg。
本傑明·戈德伯格的解釋是,Gold是金子的意思,Berg是山,合在一起即爲“金山”。
在藏地,有一座高峰叫南迦巴瓦峰,如果站位合適,時間恰當,陽光照射下來,那座山就會化爲金山。
南迦巴瓦,翻譯過來是直刺藍天的戰矛。
本傑明·戈德伯格指着地圖解釋說:“俺在西行之前,瞞着師父做了半個月的準備工作。俺繪製了地圖,打聽好路線和民俗,打探出了中原和洋人商賈所在。拉姆你看,這裡有英國商人,往北則有俄國商人,向東,在這裡,是一個叫馬麟的西北駝隊必經之處。而那曲有更大的牧場……拉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在漢口,有段時間本傑明·戈德伯格早出晚歸,趙傳薪當時還納悶他在忙活什麼。其實他那時候就開始爲西行做準備了。
拉姆對經商一竅不通,懵逼搖頭:“不知道。”
本傑明·戈德伯格只好耐心掰開揉碎解釋:“我們可以將毛皮沿途賣掉,再去牧區購買牛羊,驅趕回來繼續兌換毛皮。趙爾豐打噶廈易如反掌,但至少要等到明年纔會正式開戰。這個期間,我們可以多次往返,讓你成爲洛桑卓瑪,也讓你家的羊羣擴大幾十倍……”
拉姆驚訝的瞪大眼睛:“南迦巴瓦,這真的可行嗎?商人都是狡猾的,羊羣太大,我們算錯了數怎麼辦?”
拉姆一家子加起來也識不得幾個大字,更別提數學了,超過十個數手指頭都掰不過來。
“這不是還有俺麼?”
於是,拉姆開心的抱住了本傑明·戈德伯格:“我的南迦巴瓦,你真是了不起。”
“拉姆,今晚上我們洗澡吧……”本傑明·戈德伯格快要窒息。
本傑明·戈德伯格原本丰神俊朗的翩翩少年,如今卻形銷骨立。
他給自己定義爲狗頭軍師,可拉姆一家卻把他當成了鐵打的上門女婿。
每到一處銷售毛皮,都由本傑明·戈德伯格出馬,議價,算賬,毛皮特產就變成了銀錢。
藏鈔本傑明·戈德伯格是不收的,誰也別想糊弄的了他。
洋人見他漢、藏、英文俱通,天文地理信口而談,彷彿無所不知,又十分年少。有人想要招攬他,有人提議帶他去國外留學深造,有人……總之把拉姆嚇的夠嗆,生怕主心骨被狡猾的洋商誘惑離開。
直到毛皮全部換成錢,又在那曲兌換成數不盡的牛羊後,拉姆一家才真正將心按回肚子裡。
拉姆快活的唱着不知名的小曲,趕着牛羊往回走。
本傑明·戈德伯格招呼後面的兩隻已經長大許多的奶狗:“格桑,蘇巴,趕緊跟上。”
格桑是乾飯的聰明的閨女,蘇巴是乾飯的愚蠢而頑皮的兒子。
兩條狗,如今已經成了合格的牧羊犬。
名字都是拉姆給起的,格桑是“如意寶珠”的意思,蘇巴是一味藏藥。
格桑聽見召喚,顛顛的跑到前面,將走散的羊羣兜了回來。
而蘇巴則原地撒歡,愚蠢的望着本傑明·戈德伯格。
直到乾飯發出一聲低吼,它才撒開四條腿,飛一樣的跟了上來。
夜晚,本傑明·戈德伯格在篝火旁烤羊腿。
趴在旁邊的乾飯、格桑和蘇巴忽然擡頭,警惕望着某個方向。
旋即一聲悠遠的狼嗥響起。
拉姆臉色微微一變:“不好,一定是白日裡我們被狼盯上了。”
本傑明·戈德伯格將羊腿放到一旁:“無妨,咱們去告訴它們,誰纔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