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府裡的事情交代給師爺紀邕,自己帶着趙河帶着幾個護衛啓程前往霍州府,一則讓趙河拜會自己的上司——都司衙門,綠營最興盛的時間是康熙到乾隆時期,山西光是都司就設立了二十七個人,乾隆後期綠營開始糜爛,戰鬥力衰弱,到咸豐時期已經不堪大用了,同治時期開始裁撤,但是龐大的羣體太難安排,只能一面把到年齡點退下去的都司裁撤掉,一面令動亂的地方自己設置勇營剿賊。如今山西還剩八個都司,地方守備、千總一大堆在都司處討生活,說起來實在艱難。但是歸根結底還是怪綠營自己不爭氣,現而今只能附在這個系統上吸血,直到這個體系徹底爛掉。
原本聽說平陽重新設立住汛營,各個千總守備齊刷刷前往都司處問詢,想到平陽任個營總乾乾,想想號稱千人營雖然是虛的,但是幾百人還是有的,光是吃空餉或者在錢餉上用手摳點下來就夠自己吃不清的。但是都司處也是一腦袋迷霧,一方面道臺衙門嚴禁都司插手,連都司褚賢手都癢癢了,諾大的營盤,好大的一塊肥肉,霍州的都司管轄的只有五百人的營盤,自己可是正四品的都司啊!管轄的人手竟然不及手下七品把頭一個府城住汛地,這誰能受得了。上頭的旨意是在平陽招募一夥人仿照綠營的樣保護地方,沒說讓綠營管轄,這件事周士傑也不好插手,更是不會讓綠營一干人等插手,自己還想着上頭的李總管使使勁,自己再進一步呢!
都司管轄軍用器械的調配,上頭撥錢餉糧餉都得經過都司。楊旭帶着趙河進了霍州府城,就讓趙河拜訪上官都司——褚賢。無論是守備還是千總都已經撤衙收口了,只有都司還留着衙門只能拜會他。所有的守備千總直接在都司衙門辦公,說辦公是好聽的,都是按月過來晃悠一圈領餉錢。今個聽說住汛平陽的把總過來,一個個的到了一個齊,都想看看是何方妖孽,能引起上頭的重視。
文官不插手武官的系統,管轄是一回事,替趙河或者跟着趙河去拜會他的上司那是另一回事,這是紀邕告訴自己的禁忌。楊旭只得讓趙河孤身前往,而自己則去拜會周道臺。
趙河一出現在都司衙門,當時就炸窩了,雖然身穿七品武官服,但是一臉常年勞作的黝黑,加上侷促的表情一看就像個剛進城的農夫,周圍的千總守備等人一陣起鬨叫嚷,趙河不停的拱手行禮,甭管 管不管事,這些都是上官。
“這個土老帽墳頭冒青煙了吧!”
“瞧他那個傻樣,現在朝廷也真是的,什麼人都往裡塞。”
“聽說是平陽府那個姓楊的同知捧起來的,不知是真是假,要我說,就這土孫,以後咱們幾個少不了去平陽那邊教教他們怎麼打仗?怎麼紮營?”
“別以後,過幾天兄弟幾個沒事,去瞧瞧去,怎麼着不給咱們弟兄一點花頭,你說是不是?”旁邊一個千總用手懟了懟趙河,“唉,土孫,說你呢!”
趙河楞了一下,雖然滿肚子窩火,但是一羣上官,自己真不敢還嘴,也不敢邀請他們去平陽,楊旭出門前囑咐趙河千萬別撒人情,除了對待都司褚賢給點錢打點一下,其餘的一概不理。綠營現在就剩些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主,照顧他們,是真照顧不過來,這羣都是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的主。因爲真有關係或者有奔頭的早就找關係換兵制了或者換到地方上做巡檢一類的。
“跟你說話呢,你啞巴了?”儘管千總推搡趙河,趙河就是一臉笑模樣,或者拱手或是作揖居禮,就是不搭話。
一個守備到了趙河身邊,直接開口,“身上有銀子嗎,不知道孝敬上官?”趙河依舊不說話,誰知道這守備上手去趙河身上搜,旁邊的千總也是上前要動手的模樣,做官做到這個份上已經算是下賤了,要是文官在場,估計又是“世風日下”的話語。
趙河身上真有銀子,當即後退一步,“諸位大人,小的來拜見都司大人的,下次有機會再宴請各位大人。”
“別有機會啊,現在就成。”接着一片鬨堂大笑。
都司衙門既沒有通報的差役也沒有門房之類的,趙河躲閃過幾個人直接往班房那邊過去,接着身後面一片罵聲,“這癟犢子玩意還跑了呢。”“小王八羔子!”“……”
楊旭身穿官袍帶着些上好的文房四寶直接到了周士傑的家裡,畢竟自己不是正式公務,門房一看來了一個五品官員,也不敢怠慢,拿起拜帖飛快報給家主。
周士傑不在家,家中大公子周至遠拿到拜帖見是平陽同知楊鳴鶴來了,趕緊出門迎接,畢竟是自己父親看重的人物,自己不敢輕慢。
楊旭在倒座房旁的照壁上觀賞上面的秋景圖,只見周家大公子出了二門,楊旭笑意染上嘴角,抱拳說道:“今天唐突來訪,驚擾周兄清淨了。”
周至遠笑着回禮,“楊兄弟可是我府貴客啊,何來驚擾一說,咱們裡面請。”說着陪着楊旭進了二門,周家是四進的大宅子,第一個院落是前院倒座房下人住的地方,第二院是家主住的地方正堂大廳接待客人左右兩廂房,第三個院落是家屬的居所,也是正堂兩廂,不過規模小一些,多了些安居的環境,最後是後罩房,女人眷屬住的地方,除此以外左右廂還有東西跨院。
楊旭跟在周至遠的身邊,周至遠對於這段日子楊旭的經歷頗爲感興趣,周至遠比楊旭大七八歲,至今還是圍着父親身邊打轉的參議,雖說身上有六品的虛職但是在楊旭的襯托下,顯得有些無力感。
文官不說武事,做可以說出來顯得失了身份,便開口只說自己的運氣好,又有像周道臺等這樣的貴人相助才能走到今天。兩人正聊得起勁的時候,忽然聽到幾聲叫罵的聲音傳來,什麼“賤人”,“下賤”這樣的詞彙不停傳到耳朵裡。
楊旭皺了皺眉頭,周至遠也聽不下去,對着楊旭致歉,然後讓楊旭暫且等一下,他去去就來,所謂家醜不可外揚,看來周至遠是去封口去了,楊旭在遊廊的小亭子坐在石凳子上,左右張望,不巧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順着彎彎繞繞的遊廊傳了過來,楊旭馬上正襟危坐,一個女人眼睛彤紅捂着嘴跑了過來,簡單的盤發頭飾,渾身的素色裝扮,灰白色素衣上繡着略點粉色的花蕾,下身灰色百褶長裙,一身的清雅,唯獨悲傷表情擊碎了這一切。那女子看到有人坐在小亭子裡也是楞了一下,腳步頓了一下,接着順着遊廊消失在密密叢叢的植被中。
這女子很是眼熟,楊旭想了一下,這不是上次碰見那個五姨娘嗎,周士傑的小妾。今個被誰罵了,還那麼惡毒。楊旭正在猜想着,周至遠腳步匆匆的趕了回來,急忙拱手滿懷歉意的說道:“家事驚擾楊兄了!”楊旭一擺手,“誰家還沒有點家事,即便是嘴裡還有上下牙花打架的時候呢。”楊旭跟着周至遠來到正廳,下人很快上了茶水和糕點,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等着家主回來。
趙河見了都司褚賢,不過褚賢滿臉的不快,自己還沒招呼,大喇喇的闖進來。褚賢瞪了趙河一樣,一副官樣做派的看着趙河,既不請他坐下,也不上茶水,就這麼讓他站着,自己低頭看了一會書。
趙河馬上躬身拜見上官,褚賢壓根不答話像是未聞一般,一邊喝着茶水一邊翻着書,趙河左右不是,等了一會,見其還是不搭理自己,趙河從懷裡掏出二十兩的小額銀票,輕輕的放在桌子上,然後站在一旁等待。
誰知道褚賢隨手一擦,將桌子上的銀票劃落在地,頭也不擡,說道:“你們每個月的糧餉我要三成,你要是當不了家,就告訴能當家的,滾吧!”
趙河嚅嚅喏喏想要說些什麼,褚賢一擡頭,厲聲道:“本官說你可以滾了,滾吧!”
趙河滿肚子怒火,撿起銀票,也沒有告辭的話語,轉頭就走,褚賢見這傢伙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掃落的銀票居然撿起來帶走了?氣的怒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看本官怎麼收拾你們。”趙河聽得清清楚楚,但是依舊頭也不回的快步朝大門口走去,泥人還有三分土性,趙河徹底被激怒了,楊旭來時給他囑咐的好言好語的給上司打交道,溜鬚拍馬的技巧一點沒有用出來。
看見趙河從都司的班房裡出來,四周的人一片喝倒彩聲起鬨聲,都司衙門不大,前院後院相差不到十米,剛纔都司褚賢的吼聲早就傳到了耳房。“小王八蛋”“土孫”各種污言穢語的罵聲,趙河氣的幾次都想打一架,但是楊旭的耳提面命的叮囑他,不要起衝突。
忍着怒氣出了都司衙門,站在大街上趙河忽然轉過頭來,咬牙切齒的自言自語道:“以後不親手弄死這幫王八羔子,我他孃的就不是人。”